又一个子夜。
林怀恩独自立于赤焰屿最高处的海边礁石上,脚下是被夜雾浸透的黑色岩层,指尖能触到石面沁出的湿冷露水,像无数细小的针尖轻刺皮肤。海风裹挟着火山灰与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风中还杂着渔民们为祈求丰收而焚烧的星盐碎屑,那气味甜腻中带着腐朽,如同某种集体祈祷的低语。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却吹不散胸中翻涌的决意。
他手中握着陈十三等人历尽艰辛,从各岛信徒手中收集并重铸的七枚引魂铃碎片。青铜表面残留着匠人掌温的余韵,此刻却在月光下泛出幽冷的青芒,触手沉实,仿佛每一片都吸满了南海的潮声与祷言——也吸满了无数个体为此付出的牺牲。他想起陆昭那双日渐沉默的眼睛,那少年近来总在深夜惊醒,说听见“青铜在血管里唱歌”;而此刻,他脊背上那枚“天府”星种也正隐隐发烫,仿佛在回应着某种不可违逆的血脉召唤。
他没有像任何人预想的那样,将它们拼合成一个完整的铃铛。
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潮沟——那道深切入礁盘的裂口,宛如大地张开的唇。
第一枚碎片滑落指间,坠入奔涌的海水。
“叮……”
一声极轻的鸣响,几不可闻,却似在心底炸开一道惊雷。浪花轻吻铜面,旋即退去,水面只荡开一圈墨色涟漪,如同冥河之眼微微睁开。
第二枚落下。
海面忽然震颤,仿佛有巨兽在深渊翻身。海底传来闷响,像是铁链拖过岩床,遥远而沉重。林怀恩脚下的礁石微微发麻,那震动顺着足底直抵脊椎。
第三枚投入。
空气骤然粘稠,飞溅的浪花凝滞半空,如水晶珠串悬垂天地之间;一只夜巡的海鸟僵在空中,羽翼展开,影子钉在雾幕上,再不能动分毫。
第四、第五枚接连沉没。
远处的潮声开始倒流,海平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后撤,露出布满藤壶与贝壳的暗礁——几个守墓人常用来藏匿星盐的岩缝暴露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微光。整片大海发出沙沙的吮吸声,仿佛正在屏息。
当第六枚没入水中时,他的掌心猛地一烫——脊背上的刺青“天府”星种剧烈跳动,如同回应某种跨越生死的呼唤。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共鸣自海底升起,沿着水流逆冲而上,钻入骨髓。他忽然分不清这决心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还是早已编织在血脉中的宿命。
最后一枚碎片消失在浪底的刹那,整个世界彻底静止。
万籁俱寂,连风也凝固了。时间仿佛被无形之手掐住咽喉,再也无法流动。
然后——
七道璀璨夺目的蓝色光柱自海底深处轰然射出!
先是微光如针破土,继而撕裂海幕,冲天而起,直贯漆黑苍穹。光柱在空中交错勾连,流转辉映,最终织成一幅巨大无朋的星图:南斗六司环抱中枢一星,七曜齐聚,星轨分明,辉耀如血。
遥远处的海平线上,七艘无帆的黑色小舟缓缓从浓雾中浮现。每一艘舟的船头,都站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剪影。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姿、那气度,却与《璇玑遗册》中描绘的癸未七子画像,分毫不差。他们静默伫立,衣袂未动,仿佛已等待千年。
林怀恩缓缓抬头,仰望南方的夜空。
乌云如潮退散,一直被遮蔽的南斗第七星“摇光”,第一次挣脱所有束缚,在天穹之上跃然而出,洒落漫天如血的光芒。那光落在他脸上,温热如泪——就像昨夜他看见渔村孩童们用星盐在沙地上画出的那些扭曲星图,天真而诡谲。
他对着那七道归来的虚影,也对着这片见证了无数谎言与真相的大海,轻声说道:
“你们以为用谎言封住了历史……可盐会化水,水会归海,海终将吐出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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