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浊的雨水裹挟着霓虹的碎影，敲打在锈迹斑斑的波纹钢板上，发出令人烦躁的嗒嗒声。空气里混杂着廉价合成拉面的酸腐味、永远干不透的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尖锐刺鼻的——血腥味和机油味媾和的产物。
这里是“修罗巷”，蓉城废墟底层无数黑市之一，像一条在巨型都市残骸下蠕动的蛆虫。
李闻裹紧了身上那件几乎看不出原色的防水外套，冰冷的湿气还是无孔不入地钻进他早已不再年轻的骨头缝里。他缩在一個勉强能避雨的凹陷处，目光扫过巷子里熙攘却麻木的人流。那些镶嵌着劣质义肢、眼中闪烁着数据流幽光的帮派分子；那些兜售着来路不明“血肉模块”和“古法符箓”（天知道是真是假）的摊贩；还有更多像他一样，眼神浑浊，只为下一顿合成淀粉块或是几個信用点挣扎的渣滓。
蜀山沉沦，灵脉枯竭，已是第三个纪元。曾经御剑乘风、逍遥天地间的剑仙传说，如今只沦为黑市里骗钱的噱头，或是上层“莲台”老爷们茶余饭后缅怀的古老童话。现在的世界，是霓虹、符咒与血肉科技粗暴拼接的怪胎。是黑莲笼罩下的绝望纪元。
他下意识摸了摸左边肋骨下方，那里镶嵌着一块老旧的生物电池，此刻正发出微弱而持续的嗡鸣，提醒他能量即将告罄。伴随这嗡鸣的，是内脏深处传来的、更为熟悉的阵阵钝痛——旧伤，以及长期暴露在高辐射、高污染环境下身体付出的代价。
一道高大的身影挤开人群，精准地找到他藏身的角落。王宗宪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那件明显改装过、加装了简陋防护甲片的旧工装外套往下淌。他手里提着一個半透明的袋子，里面是几块灰扑扑的合成压缩粮和一小罐净水。
“妈的，‘肥虺’那帮杂碎又压价了，”王宗宪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这次探索旧港废墟的收获，只够换这点玩意儿。”他把袋子递给李闻，棱角分明的脸上，一道扭曲的疤痕从额角划过眉骨，让他原本还算周正的面容带上了几分凶悍和沧桑。他的右臂从手肘往下，是一截粗糙的金属义肢，裸露的关节处沾满了黑乎乎的油泥。
李闻默默接过，掂量了一下，没说话。能量告警的嗡鸣和身体的疼痛让他连抱怨的力气都省了。
“老周呢？”王宗宪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那些不怀好意的、打量着他们手中那点可怜食物的视线，在他的逼视下稍稍收敛了一些。
“说是接到個‘私活’，快回来了。”李闻的声音干涩。
话音未落，一個略显佝偻的身影灵活地穿过人群，闪到他们身边。周深，相比起另外两人，他看起来要“体面”一些，身上是一件洗得发白但还算完整的旧道袍（当然，也可能是仿制品），外面套着件多功能马甲，里面鼓鼓囊囊塞满了各种不明用途的小工具和线缆。但他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惊惶，却与这修罗巷里的所有人一般无二。
“有活儿了！”周深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急切，还有……一丝不安？“大活儿！‘夜魅’酒吧，护送一個包裹去第七区的‘琉璃亭’，报酬……报酬够我们仨撑過这个月，还能把闻哥你那破电池换了！”
李闻和王宗宪同时看向他。报酬过于丰厚了，在这個时代，过于丰厚的报酬往往意味着与之对等的危险，甚至远超。
“说清楚。”王宗宪的独臂微微绷紧，金属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周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雨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流下：“雇主是‘夜魅’的老板娘，薇姐。别的她没说，只要求绝对可靠，手脚干净，而且……最好‘见过血’，不怕事。”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我感觉……那包裹，有点邪门。用禁神合金包的，还贴了符……那种很古老、很正的符，不像现在流通的货色。”
禁神合金？古符？李闻肋下的电池似乎嗡鸣得更加尖锐了。王宗宪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但没有选择。能量的嗡鸣和身体的疼痛是最直接的催促。王宗宪的义肢需要保养，周深那些宝贝工具也需要能源。更重要的是，如果他们今晚不想饿肚子，不想因为能量耗尽倒在某个臭水沟里慢慢腐烂，就得接下这活儿。
“……走。”李闻吐出一個字，率先走出避雨的凹陷。冰冷的雨水再次打在他的脸上。
……
“夜魅”酒吧里弥漫着浓烈的酒精、廉价香水和义体润滑液混合的甜腻气味。炫目的全息广告牌投射出扭曲舞动的人影，与角落里某個残破符文阵列发出的微弱灵光争夺着空间。
老板娘薇姐是個风韵犹存却眼神锐利的女人，半边脸是精美的生物义体，皮肤下透着幽蓝的微光。她没多废话，直接将一個手臂长的银灰色金属箱放在桌上。箱子表面冰冷，没有任何接口或纹路，只有几道朱砂绘制的符箓贴在接缝处，那朱砂的颜色红得有些刺眼，在酒吧光怪陆离的光线下，隐隐流动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
“规矩很简单，”薇姐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刮過三人，“活着送到‘琉璃亭’，交给一個叫‘吴管事’的人。箱子不能打开，不能离身，不能探测。遇到麻烦，自己解决，别牵连我。报酬，事前付一半，”她推過三枚高纯度能量币，闪烁着诱人的湛蓝色光芒，“事成之后，双倍。”
能量币的光芒几乎灼伤了李闻的眼睛。他能感觉到身边王宗宪的呼吸加重了一瞬，周深则下意识地避开了那箱子上符箓的光芒。
王宗宪上前，独臂拿起一枚能量币，嵌入自己义肢腕部的凹槽。“咔哒”一声轻响，义肢内部传来细微的充能声，关节处的污垢似乎都被流转的能量光驱散了些许。他点了点头。
李闻和周深也默默收下了那枚预付的“买命钱”。能量币入手温热，驱散了些许寒意，但李闻心头的某种不安却愈发清晰。那箱子上的古符……他似乎在蜀山残存的某块碎碑上见过类似的纹路，镇封，镇压极其不祥之物。
“车在后面巷子，经过改装，能应付大部分麻烦。”薇姐摆了摆手，示意交易达成。
……
改装过的越野车发出沉闷的轰鸣，碾過废墟间颠簸不平的道路。车外是永恒不变的阴雨和霓虹，巨型企业的全息标识像鬼魂一样悬浮在铅灰色的云层之下，俯瞰着这座绝望的都市。偶尔有巨大的阴影掠过天空，是隶属於某个大公司或帮派的浮空艇，或者……是更难以名状的、披挂着金属甲壳的血肉造物。
王宗宪驾驶着车辆，金属手指穩稳握住方向盘，眼神鹰隼般扫视着前方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路口和废墟。周深坐在副驾驶，面前投射出數个光屏，上面流动着周围区域的能量读数信号波动和地形图，他的手指快速滑动，排查着潜在威胁。
李闻抱着那只金属箱，坐在后排。箱子冰冷沉重，即使隔着一层衣物，那寒意也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胸膛，与肋下电池的嗡鸣、内脏的疼痛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種冰冷的焦灼感。那些朱砂符箓在他眼前微微晃动，线条仿佛活物般扭动。
他闭上眼，试图凝神，但脑海中闪過的却是破碎的画面：冲天的剑光与轰鸣的炮火，师尊将他推开时决绝的眼神，蜀山倾塌时漫天坠落的燃烧殿宇碎片，还有……黑莲，一朵巨大无朋、缓缓旋转、吞噬一切光线的黑莲，在废墟之上绽放……
“前面不对！”周深突然出声，打破了车内的沉默，声音紧绷，“能量读数乱窜！有干扰！很强的灵能干扰！”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越野车猛地一震，像是撞上了无形的墙壁，引擎发出痛苦的嘶鸣，所有电子屏幕瞬间雪花一片！
“嗤——！”
尖锐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從车顶传来，像是某种巨爪刮過金属车顶！
王宗宪猛地一打方向盘，越野车粗暴地甩尾，堪堪避开從天而降的一团黑影那东西重重砸在他们刚才行驶的路面上，沥青和碎石四溅！
车灯照射下，那东西显露出形貌——它大致保持着人形，但全身覆盖着湿滑、反着霓虹光的黑色鳞甲，四肢是扭曲反关节的昆虫节肢，锋利如镰刀。它的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一团不断蠕动、闪烁着邪异红光的血肉触须！一股混合着血腥和电路烧焦味的恶臭弥漫开来。
“是‘猎犬’！‘清道夫’公司的变异雇佣兵！”周深失声叫道，声音里带着恐惧。
又是两個黑影无声无息地從两侧的废墟阴影中滑出，封住了去路。它们那触须状的面部中央，红光锁定了几人所在的越野车，更准确地说，是锁定了李闻怀里的那个金属箱！
“冲過去！”王宗宪低吼一声，猛地将油门踩到底，引擎咆哮着，越野车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般冲向正前方的那只“猎犬”！
那怪物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镰刀般的节肢扬起，狠狠劈向车头！
就在碰撞前的一刹那，李闻怀中的金属箱猛地剧震！那些朱砂符箓爆发出刺目的红光，箱体表面瞬间变得滚烫！
“嗡——！”
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力量以箱子为中心猛地爆发開来！
车顶直接被掀飞，两侧扑来的两只“猎犬”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倒飞出去，身体在空中扭曲变形，鳞甲和节肢寸寸碎裂！正前方那只也被这股冲击波震得踉跄后退，体表的红光剧烈闪烁。
越野车借着这短暂的间隙，咆哮着冲破了包围，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疯了一般驶入更深的黑暗废墟。
车内，死里逃生的三人剧烈地喘息着。王宗宪死死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周深看着身后那一片狼藉和暂时没有追上来的怪物，脸色惨白。
李闻低头看着怀中已经恢复平静，却依旧滚烫的金属箱，心脏狂跳，那股不安几乎要破胸而出。
禁神合金……古符……引来公司直属的变异猎犬……还有这自主爆发出的恐怖力量……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东西？！
周深颤抖着手，试图恢复车内的系统，一個之前被屏蔽的微弱信号突然接入了他面前尚在闪烁的光屏。那是一段极其短暂、夹杂着大量噪音的音频碎片，似乎是从那箱子爆发时泄露出的。
音频里，只有几個模糊却让人不寒而栗的字眼，重复着：
“……黑莲……绽放……纪元……终极……”
周深猛地抬头，看向李闻和王宗宪，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
“这箱子……这箱子关系到的……是黑莲纪元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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