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没有持续太久，就被一道响彻云霄的系统公告音无情撕碎。
冰冷、毫无感情，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天网的声音回荡在第九安全区每一个F级考生的终端上，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检测到F级考生群体出现大规模情绪波动，为维护考核公平性，现向所有F级考生推送‘补偿性挑战题’。”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光屏上都强制弹出了一个窗口。
窗口背景是深邃的宇宙黑色，中央悬浮着一行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文字，旁边鲜红的S级标签刺得人眼睛生疼。
题目本身却简单得像个笑话——“证明：1+1=2在所有非欧几何体系下恒成立”。
“教学演示用？”一个年轻考生疑惑地念出题目下方的灰色小字，随即嗤笑一声，“天网疯了吗？拿这种幼儿园级别的题目来补偿我们？还是S级的？”
周围的人也议论纷纷，恐慌过后的劫后余生之感，让他们对这道看似荒谬的题目充满了轻蔑和好奇。
然而，在狭窄潮湿的地下管道里，老刀浑浊的眼睛看到这行字时，骤然缩成了针尖！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颤抖着，仿佛看到了什么来自地狱的景象。
“别碰！千万别碰！”他一把抓住正要伸手的秦究，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这是‘噬脑蠕虫’！三年前认知污染的导火索就是它！”
老刀的呼吸急促起来，恐惧让他眼眶泛红：“当时，启明院那帮疯子管这叫‘思维净化测试’，用它来筛选研究员……结果，五百多个顶级天才，五百多个啊！当场脑溢血，意识崩溃，变成了不会思考的活死人！”
那不是测试，那是一场屠杀。
秦究的目光早已凝固在那道题目上。
他的瞳孔深处，无数淡金色的数据流如星河倒灌，量子脑域在千分之一秒内就已经自动展开了推演。
瞬间，他看穿了这道题的本质。
这根本不是一道数学题。
“1+1=2”是公理，是人类认知体系的基石，几乎无法被“证明”，只能被“接受”。
而非欧几何体系，本身就是对欧几里得公理体系的颠覆。
让一个基石在颠覆其存在的体系里证明自身恒成立？
这是一个逻辑陷阱。
任何试图从正面进行“证明”的思维，都会不可避免地陷入一个无限递归的逻辑链：为了证明A，需要引用B；为了证明B，需要引用C……最终，这个逻辑链会无限延伸，首尾相连，形成一个封闭的环。
意识将被困在这个环里，不断地进行无效运算，直到计算力过载，神经元网络因为超高频的电信号冲击而物理性烧毁。
自指悖论。最恶毒的思维杀局。
“补偿性挑战？”秦究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不，这是一次精准的‘清筛行动’。”
天网要将所有敢于质疑、敢于挑战、思维活跃到足以触碰这个陷阱的“不稳定因子”，一次性清除。
与此同时，数百公里之外，启明院顶层的中央监控室里。
林晏优雅地端着一杯红酒，眼神漠然地看着面前巨大的弧形光幕。
光幕上，无数代表着F级考生群体的脑波波动图正像一片绿色的海洋，而此刻，一道道红色的尖峰正在海面上突兀地升起，那是考生们开始尝试解题的信号。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海洋一角一个若隐若现的信号点上，那个信号的加密方式和跳跃频率，他再熟悉不过。
秦究。
那个本该在三年前就被彻底清除的变量，居然还活着，还敢冒头。
“蝼蚁，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尘埃里。”林晏轻晃着酒杯，猩红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一道妖异的痕迹，“碰了不该碰的东西，就应该连灰都不剩下。”
他早已准备好了一切。
只要秦究的意识接入挑战通道，他就会立刻启动“神经过载协议”，利用天网的主权限，将一道足以熔化超导体的反向电流，顺着数据链路，精准地击穿秦究的大脑。
他要亲眼看着那个代表秦究的信号点，从光幕上永远消失。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那个信号点没有丝毫犹豫，主动亮起，接入了挑战通道。
“愚蠢。”林晏冷笑着，手指悬停在红色的启动按钮上。
地下管道中，秦究的指尖已经悬在了破旧终端的光屏之上。
老刀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死死地盯着他。
接入了！
林晏瞳孔一缩，就要按下！
可秦究并没有开始推演，没有构建任何逻辑链。
他的量子脑域反向运转，没有去解析题目的数学内核，而是逆向解析了这道题本身的“语言结构”。
他发现，“证明”这个词，在天网系统的底层语言中，被植入了一个强制性的逻辑绑定。
任何考生只要启动“证明”的流程，无论思路如何，都会被这个绑定强制拖入递归陷阱。
这是一个规则层面的必杀之局。
除非……不遵守它的规则。
秦究的指尖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像一道幻影，在破旧的终端上飞速敲击。
他没有在答案框里输入任何公式或文字，而是用一串临时代码，强行修改了答案框的提交属性，将其从“答案输入模式”改为了“反向提问模式”。
林晏的手指僵在了半空，他看到秦究的操作日志，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下一秒，秦究敲下了最后一行字，点击了提交。
那不是答案，而是一个问题。一个直接拷问天网本身的问题。
“请天网系统自证：‘证明’这一行为，在当前语境下，是否具备逻辑合法性？”
他没有答题。
他把那个足以杀死五百名天才的悖论，原封不动地，扔回给了出题者。
嗡——
仿佛宇宙的弦被拨动了一下。
天网系统那覆盖全球、运行了数十年、从未出过一丝差错的核心逻辑模块，在接收到这个提问的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卡顿。
它要处理这个问题，就必须先“证明”‘证明’的合法性。
而要进行这个“证明”，它就必须调用那个被植入了强制绑定的“证明”行为……
系统开始试图证明自己。
它踏入了秦究为它设下的、与它自己设计的陷阱一模一样的——“元规则悖论”。
全球所有F级考生的屏幕上，那道S级杀题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刺眼的红色错误提示。
“警告：核心逻辑模块冲突，系统进入紧急自检……”
混乱的数据洪流深处，一双沉睡已久的眼睛，猛然睁开。
游惑的身影在无数代码瀑布中浮现，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似于“惊讶”的表情。
这道题是她亲手设计的，本应无懈可击。
它考验的不是智力，而是“服从”。
只要你试图解答，你就输了。
但秦究的答案，不是破解，而是“拒绝参与游戏”。
他用最基础的语义学，反制了最顶级的逻辑杀局，将一场针对考生的屠杀，变成了一场对系统无上权威的公开质疑。
“有意思。”游惑的指尖轻轻一点，一道无形的指令穿透层层防火墙，瞬间冻结了林晏即将启动的“神经过载协议”。
“标记此次事件为‘规则反噬案例’。”她低声命令着，同时在后台悄悄复制并保存了秦究那份堪称艺术的答题记录。
监控室里，林晏看着光幕上刺眼的红色警告，听着刺耳的警报声，脸上的优雅荡然无存，只剩下铁青和狰狞。
他被耍了！
当着全球所有F级考生的面，被一个他眼中的蝼蚁，用系统自己的规则，狠狠地扇了一耳光！
“锁定他的IP！物理清剿！”他对着通讯器咆哮，声音因愤怒而扭曲，“我不管他躲在哪个老鼠洞里，给我把他挖出来！这一次，不再警告！”
而在他下令的瞬间，秦究已经切断了所有连接，那个信号点再次化作幽灵，遁入了数据世界的盲区。
管道内，雨水滴落的声音格外清晰。
老刀呆呆地看着屏幕上那行系统错误提示，又看看身边神色平静的秦究，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说道：“你……你不是在考试。”
他顿了顿，用一种近乎敬畏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补充道：“你是在审判。”
秦究擦掉终端屏幕上溅到的雨水，水珠顺着他修长的指节滑落，他轻声回应，声音被黑暗吞没，却带着一丝冰冷的铁锈味。
“他们用题杀人，我就用题杀人。”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一个代号为“阿萤”的女孩，正坐在杂乱的房间里。
她面前的暗网聊天框里，刚刚自动推送出第二段信息，依旧是冰冷的机器合成音。
“死题，要活答。”
她盯着屏幕，沉默了许久。
终于，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然。
她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加密代码，向那串消失后又重新开始微弱“呼吸”的信号，发送了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回应。
“我听见了。继续。”
几乎在同一时间，第九安全区的所有公共广播和个人终端，再次响起了天网那冰冷而毫无波澜的声音。
它仿佛已经从刚才的逻辑冲突中恢复过来，声音比以往更加漠然，更加不容置疑。
“系统自检完毕。为弥补本次‘补偿性挑战’中出现的技术异常，天网将为所有F级考生开启特殊晋升通道。”
公告顿了顿，仿佛在给所有人一个吸收信息的时间，然后，一个冰冷而陌生的词汇，第一次被抛向了这片绝望的土地。
“现宣布，启动‘锈带区专项补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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