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的三日,厉凡所在的洞府石门紧闭,谢绝了一切探访。
浓郁的药香与他自身散发出的冰冷死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生人勿进的领域。
他的伤势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但心头的阴霾却愈发浓重。
每当他沉入识海深处试图修复经脉,那个反复出现的梦魇便会如期而至。
梦中,母亲那张温柔而决绝的脸庞被无尽的黑暗吞噬,冰冷的锁链缠绕着她纤细的手腕,将她拖向六道门前那座吞吐着幽冥之气的巨大青铜门。
他拼命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扇门缓缓关闭,隔绝了最后一丝光明。
又一次从梦魇中惊醒,厉凡浑身冷汗,大口喘息。
他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身前的轮回盘竟毫无征兆地自行启动,盘面上的古老符文流转不息,散发出淡淡的银辉。
光芒在洞府中央汇聚,竟投射出一段模糊而残破的影像。
一面布满裂痕的青铜古镜在虚空中静静漂浮,镜面浑浊,却依稀照映出一方阴暗潮湿的牢狱。
一个身穿狱卒服饰的老者,正颤抖着手中的笔,在一卷泛黄的竹简上奋力刻下几个字。
那字迹因恐惧而扭曲,却依旧清晰可辨:“戌时三刻,押解厉氏夫妇入‘断魂井’,罪名:私启轮回印。执行者:玄冥子亲令。”
影像一闪而逝,轮回盘的光芒也随之黯淡下去。
厉凡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
他死死盯着那几个字消失的地方,瞳孔骤然缩成了一个危险的针尖。
“断魂井……审判……玄冥子……”他一字一顿地念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寒冰,“他们不是死于意外……他们是被审判的!”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沙沙声从洞府角落传来。
一只通体布满古老甲纹的老龟,悄无声息地爬了进来,它那双看过无数岁月沧桑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厉凡。
这是他父母留下的灵兽,平日里总在沉睡,此刻却异常清醒。
“东南十里,荒坡之上,有座无碑坟。”老龟的口中吐出苍老而低沉的人言,“埋的是当年最后一个守狱之人。他活到了今天,却不敢说一个字。”
话音未落,厉凡的身影已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洞府门口。
夜色如墨,他的身影如鬼魅般融入其中,朝着老龟所指的方向疾驰而去。
荒坡之上,乱草丛生,阴风怒号。
厉凡轻易地便在那一片孤坟中,找到了那个唯一没有墓碑的土包。
一个枯瘦如柴的老人正蜷缩在土包旁,借着微弱的月光,用一壶浊酒祭奠着什么。
厉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老人似乎有所察觉,缓缓转过头。
当他看清厉凡的面容时,整个人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手中的酒壶“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浑浊的酒液浸湿了泥土。
“你……你的脸……”老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猛地伸出干枯的手指,指向厉凡的左耳后方,“那道胎记……你……你还活着?”
厉凡心头巨震,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后那道月牙形的红色胎记。
“那天晚上,血流成河……”老人像是陷入了极度的恐惧与混乱,语无伦次地嘶喊道,“夫人把你塞进了六道门下的一道地缝里,她对我说,只要‘盘’还在,你就不会死,你一定会回来……”
老人的话然而止,他的双眼猛地瞪大,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恐。
下一刻,一道璀璨的金色符箓凭空出现,如煌煌天威般从天而降,瞬间印在了他的眉心!
“噗——”
老人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七窍之中同时喷涌出黑色的血液,整个身躯迅速干瘪下去,最后化作一捧飞灰,随风而散。
那道金色符箓在空中微微一顿,竟连他即将离体的魂魄也一并绞杀,使其瞬间湮灭!
好狠的手段!好霸道的灭口之术!
厉凡站在原地,看着那随风飘散的骨灰,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变为极致的愤怒,最后,他竟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冰冷与疯狂。
他猛地抬手,轮回盘呼啸而出,在老者魂飞魄散的最后一刹那,强行摄取了一缕最执着的残魂。
“想让一切都烟消云散?没那么容易!”厉凡眼中血丝遍布,他催动轮回盘,启动了刚刚领悟的神通——残魂共鸣。
刹那间,老狱卒临死前最深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厉凡的脑海。
那是一座高台,玄冥子一身黑袍,负手而立,威严如神祇。
他的手中,正捧着半块残缺的判官印。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台下瑟瑟发抖的众人,声音不带一丝情感:“轮回印的继承者,血脉必须断根。否则,一旦轮回重启,你我,都会成为万劫不复的罪人。”
随即,他缓缓抬手,下达了最后的命令:“所有知情者,诛!”
记忆的画面到此为止。
厉凡紧紧咬住牙关,牙龈甚至渗出了血丝。
“罪人?”他低声自语,声音中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所以你们杀我全家,清洗所有知晓真相的人,只是为了保住你们的‘清名’?好一个除魔卫道!好一个冠冕堂皇!”
次日,宗门会武再度开启。
或许是天意,厉凡抽中的是轮空签。
他没有选择休息,而是立于高高的观战台上,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他的目光不再关注于胜负,而是逐一扫过下方那些光芒万丈的各宗天骄。
轮回盘在他的识海中悄然运转,推演着每一位核心弟子的气运流向与功法本源。
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青鸾宗的战台上。
月清影的师姐,那位青鸾女,正与对手激烈交锋。
她双手结印,周身腾起熊熊烈焰,火焰在空中凝聚成一头栩栩如生的凤凰之形,华丽而致命。
然而,吸引厉凡的并非是这招式的精妙,而是那火焰之中,竟隐隐透出一丝至阴至寒的特质!
那股气息,与他从轮回盘中感知到的,前世月清影所属的南离古族血脉中的“太阴真火”,竟有七分相似!
他心头猛地一震——难道说,三百年前那场惨无人道的清洗,波及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家人?
南离古族,是否也卷入了这场巨大的阴谋之中?
厉凡不动声色,身形一晃,悄然出现在青鸾宗的休息区附近。
待青鸾女结束战斗,他缓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师姐,冒昧请教一事。贵宗三百年的宗门史中,可曾有一位……姓厉的女修?”
青鸾女正擦拭着法剑,闻言动作一顿。
她抬起头,清冷的眸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沉默片刻后,才缓缓开口:“三百年前,宗门的确出过一位惊才绝艳的前辈,封号‘焚月仙子’。只是,她因试图逆改他人命格,触犯天道,被宗门列为禁忌,所有关于她的记载,都已被封存。”
焚月仙子……逆改命格……
厉凡的心脏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位所谓的“焚月仙子”,与他的母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夜,厉凡回到洞府,再也无法平静。
他取出那面在轮回盘中看到的破碎铜镜的虚影,以大法力使其短暂凝实。
随后,他将老狱卒那缕残魂打入镜中,作为引动因果的媒介,不惜耗费大量本源,强行还原当年六道门前的最终景象。
镜面剧烈波动,光影交错。
一幕血色画面缓缓浮现:他的母亲,那个在梦中无数次出现的温柔女子,此刻正披头散发,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跪在冰冷的石阶上,向着高高在上的玄冥子苦苦哀求:“求求你们,放过他!他是天定的主簿转世,唯有他,才能真正执掌轮回,拨乱反正!”
高台之上,玄冥子面容冷漠如冰,他缓缓抬起手,打断了母亲的话:“正因为如此,才更要杀。”
话音落,一道凌厉的剑光斩下。
血光溅满了破碎的镜面。
厉凡双目瞬间变得一片猩红,一股滔天的杀意与悲恸自他体内轰然爆发。
他识海中的轮回盘亦感应到主人的心绪,发出一声剧烈的轰鸣,盘面之上,一道全新的金色提示缓缓浮现:【已触达核心因果层,解锁神通:镜像追溯。
可短暂复现目标过去任意一次战斗场景。】
他缓缓站起身,周身翻涌的灵力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般的冷静。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洞府的石壁,遥遥望向云雾缭绕的宗主峰方向,那里,是他的师父,亦是玄冥子的闭关之所。
“师父,你曾对我说,药,救一人之身。道,救众生之魂。”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来自九幽,“可这一次,弟子,要用这身所学之道,斩尽世间伪神。”
玄冥子,你不是一个人。
当年那座高台之上,究竟还站着谁?
你口中的“我们”,又包含了哪些道貌岸然的面孔?
厉凡的银瞳中,再无一丝温情,只剩下比万年玄冰更加彻骨的寒意。
三百年前的真相,就如同被尘封的卷宗,需要一个一个地掀开,而那些卷宗之上,必然留下了每一个罪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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