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赤金色的光芒仿佛是尸山血海中唯一的希望，灼热得连空气都为之扭曲，蒸腾起一层层肉眼可见的波纹，如同熔金在虚空中流淌。
厉凡强忍着那股几乎要将魂魄都烤化的热浪，皮肤上泛起针扎般的刺痛，喉咙干涩如沙砾摩擦。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层层叠叠、已然焦黑的骸骨，指节在触碰到那些枯骨时发出轻微的“咔嚓”声，一股腐朽与焦糊混合的恶臭钻入鼻腔，令人作呕。
光芒的源头，是一小滩正在缓缓凝固的赤金色液体，大约只有一指甲盖大小，正嵌在一块碎裂的头骨之中，像是一颗从颅骨深处渗出的泪珠，边缘微微颤动，散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远古钟声在耳膜深处回荡。
阳炎髓液！
虽然比想象中少太多，但这无疑是救活陈狗儿的唯一希望。
他刚伸出手，指尖尚未触及玉瓶，一阵沉重而压抑的“哗啦”声，突兀地从矿道更深处的黑暗中传来。
那声音像是巨蟒在地上拖行，鳞片刮过岩石，又像是无数铁器在相互摩擦，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绝望，在耳道中激起阵阵寒意。
厉凡猛地停住动作，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冷汗从脊背渗出，浸湿了衣衫。
轮回盘在他眉心处微微发烫，像是一枚烧红的铜钱贴在皮肉上，警示着未知的危险。
他循声望去，只见黑暗的尽头，两点幽幽的绿光闪烁了一下，旋即一道粗重的喘息声响起，带着铁锈般的腥气，扑面而来。
一个魁梧得如同小山般的身影，被数条儿臂粗的玄铁锁链死死钉在岩壁之上。
他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痕，有些伤口深可见骨，早已结了黑色的血痂，边缘还渗着暗黄的脓液。
他的双臂比常人大腿还粗，虬结的肌肉如同盘踞的怒龙，即便被锁着，依旧散发着惊人的压迫感，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让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正是之前替厉凡扛过矿车的矿洞苦力，铁牛。
此刻的铁牛，气息微弱，双目浑浊，显然已是油尽灯枯。
他看到了厉凡，也看到了厉凡手边那点赤金色的光芒，干裂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发出了如同破旧风箱般嘶哑的声音：“别……别碰那髓液……那是‘鬼门引火’……活人沾了，魂会被直接拖进地府。”他顿了顿，喘息如风箱漏气，又艰难地补了一句：“不过……像我这种天生扛阴煞的躯壳，或许还能撑住一丝……但你不行！”
厉凡心头一震，停下了动作。
那句“撑住一丝”如一道微光，悄然缝合了他心中对矛盾的疑虑。
他凝视着铁牛，眉心的轮回盘光芒流转，一行行淡金色的古字浮现在他脑海中。
命格：铁牛。
命数：地脉之体，力能扛鼎。
天生能抗阴煞邪祟，然命途多舛，被奸人所害，囚于焚骨坑，以其血肉之躯为引，开采阴煞之骨。
——阴火不侵，阳煞反养。
地脉之体！
厉凡恍然大悟。
难怪铁牛能在这种阴煞汇聚之地活下来，原来他天生就是阴煞的克星，连这来自地府的“鬼门引火”，也能化为生机。
而孙无病那个老贼，竟将他当成了一个有生命的探阴工具，锁在这里忍受非人折磨。
“什么叫鬼门引火？”厉凡沉声问道，声音在矿道中激起低沉的回响。
铁牛艰难地喘了口气，似乎连说话都在消耗他最后的生命力：“这阳炎髓液……根本不是阳间之物，是地府黄泉火脉偶尔溢出的一丝气息，穿过鬼门，落在这焚骨坑里……对死物、阴魂是大补，但对活人……就是催命符。孙无病那老狗，早就知道这个秘密，他故意让那些弟子来送死，就是为了收集他们死前的怨念和魂魄，用来滋养他的百骨傀儡。”
厉凡的拳头瞬间捏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掌心传来指甲嵌入皮肉的刺痛。
原来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一个用数十条人命布下的恶毒圈套。
他压下心头的怒火，急切地追问：“那陈狗儿……还有没有救？到底要怎样才能得到真正的髓液？”
铁牛的眼神黯淡下去，缓缓垂下头：“除非……除非有人敢走一趟鬼门，到阴阳交界处的‘鬼门断桥’之下，找到真正的‘炎心石’，用活人精血才能炼化出纯净的髓液……可是，去的人，从来没有一个能回来。”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焚骨坑。
连风声都凝固了，只有那赤金色的髓液在头骨中微微跳动，发出极细微的“滴答”声，像是倒计时的钟摆。
厉凡看着那仅有的一点半融髓液，又看了看奄奄一息的铁牛，脑海中浮现出对方替自己扛起矿车时，那憨厚而坚定的背影，肩头肌肉隆起如山峦，脚步沉稳如磐石。
沉默片刻，厉凡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没有去取那滴髓液，反而走到了铁牛面前，将自己身上仅存的一点清水喂给他，水珠顺着铁牛干裂的唇缝滑落，发出轻微的“咕咚”声。
然后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替我扛过矿车，没让我死在孙无病手里。这一次，换我带你活出去。”
说着，他将那唯一的一滴阳炎髓液，小心翼翼地引出，直接喂入了铁牛的口中。
铁牛瞪大了眼睛，想要拒绝，却已无力。
髓液入喉，一股灼热的气息瞬间在他体内炸开，像是一道熔岩冲破冰封的河道。
他那被阴煞侵蚀得千疮百孔的身体，竟像是干涸的土地迎来了甘霖，枯竭的生命力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皮肤下的青筋一根根鼓起，泛起淡淡的金红色光晕，连呼吸都变得深沉有力，带着灼热的气息从鼻腔喷出。
“你……”铁牛只说出一个字，
“你是地脉之体，这东西伤不了你的魂，只会补充你的生机。”厉凡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抽出腰间的矿镐，对准锁住铁牛的玄铁锁链，猛地砸了下去！
“铛！”火星四溅，灼热的铁屑溅到脸上，带来一阵刺痛。
锁链纹丝不动。
“一起！”恢复了些力气的铁牛低吼一声，双臂肌肉贲张，全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爆响，竟硬生生将钉入岩壁的锁链拉得松动了半分。
厉凡抓住机会，将全身力气灌注于矿镐之上，一次又一次地猛砸。
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铛铛”声，矿道内回音滚滚，如同战鼓轰鸣。
一人拉，一人砸，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中，那禁锢了铁牛不知多少岁月的玄铁锁链，终于在一声脆响中断裂！
两人跌跌撞撞冲出矿口，冷风扑面而来，带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仿佛从地狱重回人间。
夜色沉沉，远处村落灯火稀疏，唯有村头那座破败的土地庙，在月光下投下歪斜的影子。
厉凡扶着铁牛靠在石壁边喘息，正欲说话，忽然背后寒意刺骨——
一具由上百块惨白骸骨拼凑而成的人形傀儡，迈着沉重的步伐追了出来，每走一步，便有碎骨剥落，发出“咔嗒”轻响。
它的双眼中燃烧着两团幽绿色的鬼火，摇曳不定，口中发出的，赫然是孙无病怨毒的嘶吼：“厉凡……你夺我道基，坏我百年修行！我必让你那兄弟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这百骨傀儡，竟是被孙无病的残魂附了体！
厉凡立刻催动轮回盘，金光照向傀儡。
只见孙无病的魂魄在傀儡体内若隐若现，其命格之火已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但那股滔天的执念却让他死死不肯消散。
“阿黄！”厉凡一声低喝。
阿黄早已毛发倒竖，发出一声怒吼，如一道黄色的闪电扑向百骨傀。
然而，傀儡只是随意地一挥骨掌，一股磅礴的阴气便将阿黄狠狠震飞出去，哀鸣着摔在地上，口鼻溢血。
差距太大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幽蓝的符光自远处破空而来，精准命中傀儡额头——正是鬼面婆婆掷出的镇魂符！
她拄着桃木杖立于山坡之上，满脸皱纹深得像是刀刻，浑浊双眼紧盯着战场：“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孙儿，奶奶替你送仇人下地狱。”
符箓在空中无火自燃，升起一团幽蓝色的火焰，如跗骨之蛆般瞬间贴在了百骨傀的额头。
“啊——！”孙无病的残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幽蓝的火焰仿佛是他魂魄的克星，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
不过数息之间，百骨傀眼中的鬼火熄灭，轰然散架，化作一地碎骨。
孙无病那怨毒的残魂，也在这幽蓝火焰中彻底消散。
厉凡心中大骇，这鬼面婆婆的手段，简直通天！
他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多谢婆婆救命之恩。”
鬼面婆婆却摆了摆手，声音沙哑而冰冷：“不必谢我。我孙儿也死在焚骨坑，你替他报了仇，这枚镇魂符，算是还你的人情。”她浑浊的目光落在厉凡的眉心，似乎看穿了轮回盘的存在，缓缓道：“你身上有‘执盘者’的气息，看来是天命如此。记住，你动了阴府的东西，迟早是要还的。若真有一天要走黄泉路，记得去‘望乡台’下，给我那苦命的孙儿烧一炷香。”
说完，她不再理会厉凡，拄着桃木杖，佝偻着身子，消失在夜色之中。
厉凡将那枚尚未完全烧尽的镇魂符收入怀中，符纸上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幽蓝气息，触手如寒冰，隐隐传来低语般的嗡鸣。
他搀扶着尚显虚弱的铁牛，连夜赶回村子。
阿黄一路警觉地走在后方，时不时回头望向漆黑的山林。
他们在破庙安顿下来。
铁牛靠着墙角坐下，忽然想起什么，艰难地爬起身，从供桌下的暗格里拖出一个裹着油布的重物。
当夜，月光洒落在破庙残垣之上，映出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
厉凡割破手掌，与铁牛滴血入酒，对着苍天立下誓言：生死与共，永不背弃。
酒碗落地碎裂的瞬间，铁牛缓缓解开油布，露出一柄通体暗红的巨斧。
斧柄不知是何种木料，触手温润却隐含阳气，斧刃宽阔厚重，虽有些许锈迹，却依旧透着一股能开山断河的霸道之气，边缘泛着淡淡的金芒，仿佛能斩断阴风。
“这是我爷爷传下来的……说是我们家祖上有人守过一座桥，后来死了，只留下这把开山斧。”铁牛低声道，“它不怕鬼火，专斩邪祟。大哥你要去鬼门，带上它，或许能多一条命。”
厉凡没有推辞，双手接过这柄沉重的巨斧，掌心传来一股温热的震动，仿佛斧魂在低语。
次日，天还未亮，厉凡便带着铁牛和阿黄，重返焚骨坑的最深处。
他将鬼面婆婆所赠的镇魂符贴在胸口，一股清凉之意护住心脉，隔绝了周围的阴煞。
在轮回盘的指引下，他们绕过尸骸堆，来到了一面光滑的岩壁前。
轮回盘的光芒，正正地指向岩壁中央一块不起眼的石碑。
厉凡上前拂去上面的尘土，两个古朴的篆字映入眼帘——鬼门。
两人对视一眼，合力将石碑向一旁撬动。
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石碑被挪开，一个深不见底的漆黑裂隙赫然出现在脚下。
一股混杂着硫磺与腐朽气息的热风从裂隙中扑面而来，带着灼人的温度，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隐约间，竟又传来了那熟悉的锁链拖地之声，仿佛裂隙之下，连接着另一个世界。
厉凡俯身向下望去，裂隙底部，似乎有星星点点的红光在闪烁，其中一点尤为明亮，正是炎心石所在。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带着铁牛一同下探，眉心的轮回盘却毫无征兆地剧烈一颤，烫得他皮肤刺痛，仿佛有烧红的铁针刺入脑海。
一幅模糊而破碎的残影，强行冲入他的意识：无尽的黑暗中，一座断裂的石桥横跨在黄泉之上，一个身穿黑袍的“厉凡”，手持一柄与铁牛这把极为相似的巨斧，正与一名戴着青铜面具、身形同样高大的守门人厮杀，斧刃劈开鬼火，血染断桥。
他身后，是万千鬼影在哭嚎，声音如潮水般灌入耳中。
画面一闪而逝，轮回盘上浮现出一行崭新的血色小字：鬼门将启，守门人未死。
一旁的铁牛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股来自裂隙深处的恶意，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备用的矿镐，看着厉凡，声音前所未有地凝重：“大哥，下面……好像有东西在等你。”
裂隙中吹出的风愈发猛烈，带着令人不安的低语，仿佛在催促，又仿佛在警告。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