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李恪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恍若冰面上的一道浅痕，“臣弟愚钝，还请太子殿下明示，究竟是何方神圣，能有这般通天手段，竟能假东宫之手，行此构陷亲王之举？”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李承乾脸上，“那个名叫柳儿的婢女，那份可笑的所谓口供，还有杜荷及其麾下甲士……环环相扣，殿下难道要说，您竟全然不知情？”
李承乾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感到对方的视线锐利如针，细细密密地刺探着他试图隐藏的每一个角落。
他当然不能承认自己最初那点阴暗的默许和纵容——那甚至算不上一个清晰的指令，更像是一种含糊的期待，期待杜荷能“做点什么”来煞一煞李恪日渐高涨的气焰，让对方向自己低头。
他怎会料到事情竟失控至此，不仅牵扯出前朝秘辛，闹出了人命，更惊动了父皇和李神符！
李恪不动声色看着李承乾，
看他这神色，果然知情，至少是默许。但究竟知道多少？是全程主导，还是仅仅在关键处点了头？或者，真如他此刻所言，只是被杜荷蒙蔽裹挟？
李承乾内心焦灼如焚，
他很清楚，这件事不能认，绝不能认！一旦承认知情，一切就全完了。
所有事情必须全部推到杜荷头上！杜荷冲动愚蠢，一心为主却办坏了事……对，就是这样！只要先保住孤的储位，日后……日后总有转圜和补偿的时候。
“是杜荷！”李承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被冤枉般的急切，却又因底气不足而显得有些虚浮，“是他自作主张！他定是误解了孤平日对三弟你的……你的些许关切之语，便妄图以此邀功！孤若早知他如此胆大妄为，岂能容他！”
误解？邀功？真是现成的替罪羊。杜荷虽是蠢货，但若无几分把握或暗示，岂敢直接对一位亲王动手？这背后定然有李承乾这位好哥哥某种形式的首肯，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句模糊的抱怨。但看他此刻急于撇清的样子，或许……他确实并非全程掌控？那背后真正的推手，又会是谁？
李恪保持着沉默，只是用那种洞悉一切的目光平静地看着李承乾。这沉默本身，比任何追问都更具压力。
李承乾感到额角有汗渗出，几乎要滴落，他急忙用袖口擦拭了一下，继续道：“三弟，如今杜荷已被关押，孤定会严惩不贷！但此事若再深究下去，于你于我，于皇家颜面，皆有损无益！父皇若知兄弟阋墙至此，该何等伤心震怒？”
他仔细观察着李恪的神色，见对方依旧那副深不见底、波澜不惊的模样，心中愈发惶急，只得抛出条件：“不如此事就此为止。孤向你保证，杜荷会得到应有的惩处，孤还会向父皇奏明你的委屈，为你请功，恢复你的官职乃至加以封赏！从此以后，东宫绝不再与你为难！你看如何？”
他怕了。怕事情闹大，怕失去储君之位。给出的条件倒还算有诚意，但这真相……依旧包裹在迷雾之中。不过无妨，只要他先低头，日后总有办法从杜荷或别处撬开缺口。
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李恪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丝毫喜怒：“太子的保证，臣弟暂且记下。只是杜荷所为，疑点颇多，仅他一人，恐难成事吧？”他目光再次锁紧李承乾，“殿下当真……毫不知晓其他内情？例如，那婢女柳儿，究竟从何而来？”
李承乾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脱口而出那日杜荷隐约向他提过的“意外之喜”和“确凿证据”，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不能再说了，再说就真的彻底撇不清关系了！
“孤……孤确实不知！”他偏开视线，语气变得有些生硬，“皆是杜荷一手操办！孤亦是被他蒙蔽！”像是为了增加说服力，他又重重地强调了一遍，“对，就是蒙蔽！”
李恪看着他闪烁的眼神和强自镇定的姿态，心知今日再也问不出更多实质的内容。不过他没有马上妥协，有些戏必须演到位才行。
李承乾见李恪沉默不语，心中焦灼更甚，他趋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与急切：“三弟，即便你信不过为兄，总该顾及眼下局势！你可知……张亮今日已悄然前来，秘见了权万纪！”
李恪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的锐光，但面上却反而显得更加沉静，甚至微微蹙起了眉，仿佛真的在担忧事态扩大：“张亮？他怎会……”
李承乾见李恪似有动容，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连忙趁热打铁：“他此番前来，绝非寻常。以他的性子，此刻怕是已入宫面圣！若他执意提请三司会审，将此事彻查到底，闹得朝野皆知，朝堂震动，朝野上下又会如何议论你我？到时朝堂震动，父皇的天威之下，你我谁能讨得好去？那才是真正的鱼死网破，对谁都没有好处！”
“……”
“所以三弟，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咱们兄弟要先稳住！只要你不深究，孤便能将事情控制在可控之内，那张亮即便想兴风作浪，没有由头，父皇也不会轻易允他三司会审之请！”
看来，张亮这把刀，比想象的还要锋利。
得到想要答案的李恪终究是松了口：“既如此，臣弟便静候太子殿下，还我一个公道了。”
李承乾闻言，如蒙大赦般，长长舒了一口气，连声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三弟放心！孤定当妥善处置！”
又匆忙安抚了几句，李承乾几乎有些狼狈地快步离去，仿佛多停留一刻都会承受不住那无形的压力。
房门重新合拢。李恪独自坐回窗前，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
我的好大哥，你在这出戏里，到底扮演了个什么角色？一个蹩脚的小丑？还是……一枚身不由己，更为可怜的棋子？
他眼底闪过一丝冰冷而锐利的好奇。幕布，不过才刚刚掀起一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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