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砂集的蝉鸣是被一场暴雨催醒的。雨停的清晨,第一声蝉鸣从泉边的老槐树里钻出来,脆生生的,惊得泉渠里的鱼猛地摆了摆尾,溅起一串水花。林夏推开“念想屋”的门时,正看见小艾举着根竹竿,踮着脚往槐树上瞅,草帽歪在脑后,露出被太阳晒得通红的额头。
“找蝉蜕呢?”林夏笑着走过去,帮她扶稳草帽。
“老周爷爷说蝉蜕能入药,”小艾的竹竿在枝叶间拨来拨去,眼睛亮晶晶的,“他还说蜕壳的时候最要紧,得让它自己挣出来,旁人帮了倒忙,翅膀就展不开了。”她忽然压低声音,指着树干高处,“你看那只!正蜕呢!”
林夏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一只蝉正趴在粗糙的树皮上,背部裂开道缝隙,淡绿色的新壳正一点点往外挣。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它身上,把薄如蝉翼的新翅映得透亮。她想起小时候,老周也是这样带她看蝉蜕,蹲在树下一动不动,直到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他才慢悠悠地说:“万物都得自己使劲,日子才站得住脚。”
“凉棚上的葡萄藤爬满了。”李婶挎着竹篮从泉边走来,篮子里装着刚摘的黄瓜,带着晨露的清润,“我数了数,结了八颗小葡萄,青溜溜的,像老周串的玻璃珠。”她把黄瓜放在凉棚的石桌上,“切开拌着泉里的活水,撒把薄荷,解暑得很。”
凉棚的木架上,葡萄藤的卷须已经缠满了横梁,巴掌大的叶子层层叠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夏坐在竹席上,脚边就是泉渠的支流,渠水“叮咚”地敲着石头,像谁在轻轻拨弦。她抬头时,看见“念想屋”窗台上的铜酒壶,壶身上落了片葡萄叶,风一吹,叶子在壶上轻轻蹭着,倒像是老周用手指摩挲壶身的样子。
“枫子叔在泉边凿了个石桌。”李婶往泉眼的方向努了努嘴,“说以后能在这儿下棋,还能摆酒坛。昨儿他对着石桌比划了半宿,说要刻上星砂泉的图案,跟泉神牌上的一样。”
林夏走过去看时,枫子叔正拿着錾子凿最后一笔。石桌上的星砂泉图案已经成形,泉眼的位置被凿成个浅浅的圆坑,刚好能放下那枚铜酒壶。枫子叔擦了擦额头的汗,把铜酒壶从“念想屋”里抱出来,稳稳地放进圆坑,壶口对着泉眼,像给石桌嵌了颗心。
“老周以前总说,得有张像样的石桌,”枫子叔拍了拍石桌边缘,“夏天能搁冰盆镇西瓜,冬天能围着火炉烫酒。现在好了,他的酒壶有地方待了。”
蝉鸣渐渐稠了起来,从槐树传到凉棚,又漫到“念想屋”的窗棂。林夏坐在石桌边,看着铜酒壶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突然发现壶身上的“周”字被泉水泡得愈发清晰,连笔画里的细纹都看得真切。她想起老周当年摩挲这壶时说的话:“物件跟人一样,得天天瞅着,才知冷暖。”
“泉兰开花了!”小艾的惊呼从石缝边传来。
众人涌过去看,泉兰的顶端抽出了小小的花苞,紫莹莹的,像颗藏在绿叶里的星子。花苞上还沾着点星砂,是枫子叔昨天特意撒的,说“老周说过,泉兰得沾点星砂气,开的花才香”。
暮色降临时,凉棚里亮起了油灯。葡萄叶的影子在灯上晃悠,像一群跳动的小巴掌。林夏往石桌上摆了三个粗瓷碗,李婶盛上薄荷黄瓜,小艾端来刚蒸的米糕,枫子叔则从“念想屋”里取出那坛喝剩的“团圆酿”,往碗里各倒了小半碗。
“敬老周。”枫子叔举起碗,声音在蝉鸣里显得格外清亮。
“敬老周爷爷!”小艾的碗举得高高的,酒液晃出了几滴,落在石桌上的星砂泉图案里,像泉眼又涌了水。
林夏的碗沿碰到石桌时,指尖触到了石面的凉,混着酒的暖,心里忽然一软。她想起无数个这样的傍晚,老周就坐在这泉边,就着夕阳喝两盅,嘴里念叨着“星砂集的日子,就该这样慢慢过”。那时她总嫌他慢,此刻却觉得,这慢慢淌的泉,慢慢爬的藤,慢慢过的日子,才是最该留住的暖。
蝉鸣还在继续,泉渠的水还在流,葡萄藤的影子在油灯上晃啊晃。林夏知道,这个夏天,老周一定看得见——看见石桌上的酒碗,看见开花的泉兰,看见星砂集的日子,像葡萄藤一样,牵着旧时光,慢慢爬向新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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