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旧书有字，人心有秤
夜风掀起的书页“哗啦”翻回中间，林凡的指节抵在那行熟悉的字迹上，喉结动了动。
前世跟着李建国学钳工的日子突然涌上来——老师父总爱叼着烟卷，用沾着机油的手指敲他额头：“小林子，图纸是死的，人是活的，得把零件当孩子养。”
他下意识摸向书页边缘，指尖突然被什么硌了一下。
抽开夹在中间的半张泛黄毛边纸，残稿上的铅笔线条立刻让他屏住了呼吸。
那是张未完成的设计图，歪歪扭扭的标注里“小型万能铣床”几个字格外醒目，右下角“李守义”三个字虽然褪色，笔锋仍带着股子硬气。
林凡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姜念秋总说她爹是被“技术路线错误”压垮的，当年全厂都传李守义的铣床设计“太超前，不适合大生产”，没想到残稿竟在这儿。
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图纸结构——主轴箱的模块化设计，刀架的可调节弧度，和他识海里推演过三个月的改良方案几乎能严丝合缝拼上。
他盯着那半截没画完的进给系统，喉咙发紧：“李师傅，您这是差半步就能捅破窗户纸啊。”
识海突然泛起涟漪，他闭了闭眼，念力如游丝般缠上残稿。
纸页在指尖轻颤，墨线化作光点钻进眉心，识海深处的“推演区”瞬间亮起蓝光。
林凡感觉后颈沁出薄汗，前世在实验室熬大夜的疲惫感涌上来，可识海里的虚拟机床却转得越来越快——断了的进给轨道接上了，卡住的齿轮组咬合了，最后一道工序的冷却系统“叮”地弹出完整参数。
等他再睁眼，窗台上的搪瓷缸里结了层薄冰。
他摸了摸脸，凉得像敷了块雪，低头看表，竟已经过了七小时。
残稿旁摊着他连夜用铅笔誊抄的完整图纸，边角被压出浅浅的指痕——这是他照着识海推演结果补全的，连润滑孔的位置都和李守义的原稿错着半分，像在和老匠人隔着时空对话。
“吱呀——”
院外传来碎雪被踩碎的声音。
林凡把图纸塞进枕头底下，轻手轻脚拉开门。
月光下，小桂子缩成一团蹲在墙根，棉裤膝盖处补着块灰补丁，怀里紧抱着半块发黑的窝头。
孩子的睫毛上沾着雪粒，听见动静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两颗冻硬的葡萄。
“冷吗？”林凡蹲下来，呼出的白气在两人中间散开。
他注意到小桂子的棉鞋前端开了口，大脚趾的轮廓在雪里若隐若现。
孩子没动，喉结动了动，声音像生锈的门轴：“叔叔……炉子，真暖。”
林凡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
他记得刚搬来那会儿，小桂子总缩在刘婶身后，别人和他说话就往墙缝里钻。
上回他偷偷往孩子破书包里塞烤红薯，这孩子追了半条街要还，最后把红薯揣在怀里焐得温热，塞回他窗台上。
“暖就好。”他解下自己的围巾，轻轻绕在小桂子脖子上，“明天我让张奶奶给你纳双棉鞋，成吗？”
小桂子的手指攥住围巾穗子，点了点脑袋，发顶的毛线帽滑下来，露出块没长全的头皮——那是去年冬天捡煤核时被野狗扑的。
林凡喉头发酸，刚要再说什么，孩子突然把怀里的窝头往他手里塞：“刘婶蒸的，甜的。”
“叔叔不饿，小桂子吃。”他把窝头推回去，看着孩子小口啃着，雪花落进张开的嘴里，“明儿起，跟王老师学写字好不好？他说你聪明，一学就会。”
小桂子的眼睛亮起来，点得更用力了。
次日晌午，林凡在车间工具房擦钳工锤，沈工抱着个蓝布卷溜了进来。
门帘一掀，冷风裹着机油味灌进来，沈工搓着手压低声音：“小林，听说上边要试点‘集体副业组’，允许接民用订单了。”他拍了拍蓝布卷，“我昨儿见你改的炉子，那叫个省煤。要是有啥能民用的技术……”
林凡的手指在锤柄上顿了顿。
他想起昨晚识海里的铣床图纸，想起李守义名字旁被铅笔圈了又圈的“小批量”三个字。
“沈工，”他把锤柄上的锈渍擦得锃亮，“要是有套能拿普通车床改的铣床图纸，现在报上去算不算占先机？”
沈工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你小子藏着宝呢？”他压低声音凑近，“我跟你说，上边要的是‘既符合政策，又能让老百姓得实惠’的东西。你那炉子算一个，要是再整个能帮街坊修农具、打家具的铣床……”
林凡没接话，只把擦好的钳工锤挂回墙上。
他看着锤子在风里晃出个小半圆，想起昨夜小桂子啃窝头时，冻红的手指把馒头掰成两半，悄悄藏起半块——这院子里的人，太知道“攒”的滋味了。
当晚，林凡在台灯下铺开稿纸。
钢笔尖沾了沾墨水，在“小型万能铣床改良方案”标题下写下“基于李守义同志遗稿”几个字，又犹豫着划掉，改成“技术互助组共用图纸”。
他把图纸卷进牛皮纸筒，趁王新怀屋里灯灭了，轻轻塞进门缝。
纸筒落地时发出“扑”的一声，他听见屋里传来翻书声，又赶紧躲进阴影里。
第三日清晨，王新怀的眼镜片上蒙着层白雾。
他站在院中央的槐树下，手里举着卷图纸：“各位街坊，我有个想法——咱们成立个‘技术互助组’，帮孤老修炉灶、给娃娃补课，也鼓捣点能换粮票的小发明。这图纸是……是位老师傅留下的，能改铣床，接了民用订单，赚的钱分三成给院里置煤球。”
张奶奶第一个拍手：“好！我家那破风箱早该修了！”刘婶扯了扯小桂子的手：“娃，跟王老师学认字去。”就连平时最抠门的三大爷都摸着胡子笑：“要是能换粮票，我家那台老缝纫机也能捐出来当教具。”
李干事来巡查时，正撞见小桂子举着粉笔在炉壁上画太阳，王新怀握着老人的手教写名字。
他的皮靴踩在雪地上，突然放轻了脚步。
等林凡从屋里出来，李干事已经摘下了大檐帽，耳尖通红：“林同志，上回为了查成分去你屋翻箱倒柜……是我莽撞了。”他挠了挠后颈，“现在看这院子，暖烘烘的，比查十遍成分都强。”
林凡接过他递来的搪瓷缸，里面泡着茉莉花茶，飘着片没捞净的茶叶。
“过去的事，翻篇了。”他说，看着李干事转身时挺直的背，突然觉得这院子的雪，真的开始化了。
雪霁那天，林凡站在院门口。
小桂子追着麻雀跑过雪地，红围巾在身后飘成一团火；王新怀扶着聋老太太看炉壁上的字，老人的手指颤巍巍摸着“福”字；老孙头蹲在炉前修炉箅，嘴里哼着《茉莉花》走了调。
他抬头看天，阳光把房檐的冰溜子照成水晶串，滴下的水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坑——春天的兆头，藏在这些小坑里呢。
回屋时，识海“嗡”地一震。
他闭眼查看，恒温区的白菜叶子又舒展了些，绿得能掐出水；推演区的铣床正转得欢，刀具切削金属的声音清清脆脆，像谁在敲玻璃。
他摸了摸枕头下的原稿，李守义的名字被他用红笔描过，墨迹还没干透。
“师父，”他对着空气轻声说，“您和李师傅的梦，我带着呢。”
深夜，林凡被窗外的脚步声惊醒。
他趴在窗台上往外看，雪地里两道深脚印通向院门口，手电筒的光晃了晃，又消失在胡同尽头。
他摸了摸识海，空间边缘似乎又胀大了一圈。
“要变天了。”他低声说，把图纸往枕头底下塞了塞。
清晨，风雪未歇。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