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卫国的手指还搭在门栓上，掌心贴着冰凉的木头，耳中捕捉着院里最细微的动静。他没松手，也没回头，只是用眼角余光扫过桌角——煤油灯重新亮起后，那点火苗稳稳地立着，映得铁盒边缘泛出一圈暗黄的光。
他缓缓松开手，转身走回桌前，把锉刀轻轻放回工具箱底层。动作很轻，但每一步都踩得踏实。他从书架抽出《机械制图手册》，翻到夹着纸条的那页，确认字迹仍压在书页深处，才合上书，重新铺开一张图纸。
实验台必须改。
昨夜的信号不是偶然，可振动让调谐回路始终不稳。哪怕只是手指轻碰桌面，耳机里的脉冲都会偏移半拍。他需要一个更稳的底座，能隔绝脚步、风震，甚至远处电车经过的震动。他画出新的支撑结构，在三个关键节点标出轴承安装位。
笔尖顿了顿。
轴承。
这东西现在比金子还难搞。厂里要用，得一级批文；废品站翻十天也未必见一枚。他放下笔，盯着图纸看了两秒，起身走到床边，掀开床板一角，确认铁盒还在夹层里，压着扁铁，纹丝未动。
刚直起身，院外传来脚步声。
不急不缓，布鞋踩在青石路上，节奏熟悉。他眉头微动，没去开门，而是先拉了下门边的绳子——那是他前些天装的简易警铃，连着屋檐下的小铜铃。铃没响，说明来人没带别人。
他拉开门闩。
李婶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油纸包，外头裹着蓝布巾。她看见他开门，没笑，也没寒暄，只把油纸包往他手里一塞：“拿着。”
陈卫国没接，只看着她。
“你别问哪来的，也别问谁给的。”她压低声音，“五枚，滚珠的，全新，没下过机器。”
他这才接过，入手沉实，油纸包得严实，但能摸出轮廓——标准六二零四型号。他心头一跳。
“你信不过我？”李婶瞥他一眼，“我侄子在铁路调度站，跟着外调设备车跑线。上个月拆了台报废发电机，里面这东西多得塞不下。他们当废铁报，我顺手截了点。”
陈卫国没说话，手指在油纸包上轻轻摩挲。铁路系统的外调车，确实能接触到这类工业余料。不算偷，也不算贪，就是夹缝里捞点边角料。查不到源头，追不到人。
“你拿去用。”李婶又说，“我知道你搞东西，动静不大，但缺不了这个。”
“你想要什么？”他终于开口。
“鸡蛋。”她干脆，“半月攒的，换这五枚。”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竹篮，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个鸡蛋。他没数，直接递过去。
李婶接过，掂了掂，嘴角微动：“下次要别的，也找我。只要不是枪炮炸药，我都能试试。”
“为什么帮我？”他问。
她抬眼，目光直：“你帮王大妈争回水井那天，我就知道你不是图自己舒服的人。现在你还藏着掖着搞这些，肯定也不是为了发财。我不懂你弄啥，但我知道——你要是出了事，这院子就只剩贾东旭那一套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脚步没停，也没回头。
陈卫国握着油纸包，站在门口，直到她背影拐出院门，才轻轻关上门，插上门栓。
他把油纸包放在桌上，一层层拆开。五枚轴承整齐排列，金属光泽冷而干净，一枚都没有磕碰。他用手指轻轻推了一枚，滚珠转动顺畅，几乎没有阻滞。
够了。
他立刻动手。先用锉刀一点点修整轴承外圈，对照图纸上的公差尺寸，每磨几下就停下比对。煤油灯的光不够亮，他把灯芯挑高一点，凑近了看。铁屑落在纸上，积成一小堆。
磨了近一个小时，三枚轴承终于合规格。他从床下翻出旧自行车内胎，剪成三块圆垫，垫在实验台底脚。再把轴承嵌入新凿的凹槽，拧紧固定螺丝。
装好后，他用手压了压台面，上下晃动几乎感觉不到。他又用拳头轻轻砸了一下桌子边缘，耳机接上电路后，信号依旧稳定。
他深吸一口气，接通电源。
变压器低鸣，可变电容缓缓旋转。指腹蹭过刻度盘，一格一格调向1.8MHz。
二十秒后，耳机里传来清晰的“滴——”。
短、短、短、长。
间隔三秒，重复。
一共七组，节奏精准，没有一丝杂波。
他闭上眼，右手在纸上记下脉冲序列，左手无意识地捏紧了笔杆。这一次，信号不仅回来了，而且比昨夜更清晰，像是从远处拉近到了耳边。
他睁开眼，盯着本子上的记录，又抬头看实验台——轴承稳稳嵌在底座里，像沉默的支点。
他起身，从工具箱取出小扬声器，拆掉耳机接口，焊上两根短线，接通电路。音量旋钮拧到最低，声音barely可闻，只有贴着听才能分辨。
这样，不会吵到邻居，也不会引来注意。
他重新调频，信号准时出现。他一边听，一边在新纸上写：
“轴承改造完成，振动抑制有效，信号捕捉稳定性提升约三十二。发射源规律性强，每晚同一时段出现，持续四十七秒，极可能为定时发送。建议下一步构建屏蔽环境，防止信号外泄。”
写完，他把纸折好，塞进《机械制图手册》的夹层。书放回书架底层，位置紧挨着那本《半导体物理基础》。
他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腕。一夜没睡，但脑子异常清醒。
正要吹灯，院外又传来脚步声。
这次很轻，像是怕惊动谁。他没动，耳朵贴着门板听。
脚步在门口停了一下。
他缓缓伸手，摸向枕头下的锉刀。
门外的人没敲门，也没走远。布鞋底在地面蹭了一下，像是调整了站姿。
然后，门缝底下慢慢塞进来一张纸条。
他没立刻去捡。等了十秒，又等了十秒，确认外面再没动静，才蹲下身，从门缝抽出纸条。
展开一看，只有六个字：
“厂里有人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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