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松子话音落下,殿内陷入了死寂。
他带来的山下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中,本该激起千层浪。
然而,端坐于上首的林渊,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上,却连一丝涟D漪都未曾泛起。
山下的哀嚎,遍野的枯骨,数十万人的生死挣扎,在他眼中,仿佛与窗外一片落叶的飘零,并无本质区别。
那不是冷血,而是一种抽离了世间一切情感的、绝对的俯瞰。
但这份俯瞰,仅仅持续了一瞬。
林渊的眼睫微动,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一丝兴味。
蝼蚁的纷争固然不值一哂,但若能借此,将天宗这棵扎根于云端之上的大树,把根系,真正探入山下那片广袤的凡俗土壤之中……
这,或许是一个契机。
“师兄不必惊慌。”
林渊的声音响起,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力量,瞬间抚平了赤松子焦躁的心绪。
“难民也好,流寇也罢,其争,其抢,其杀戮,究其根本,不过是为了一个‘活’字。只要让他们有饭吃,有事做,这乱局,自解。”
赤松子闻言,精神一振,却又面露难色。
“小师叔的意思是……开仓放粮?”
他声音干涩地补充道。
“我天宗的粮仓虽有积蓄,但山下难民,号称数十万。这……恐怕只是杯水车薪,撑不了几日。”
“放粮,是下策。”
林渊摇了摇头,手指在身前的玉案上轻轻一点,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天宗,不养无用之人。”
他抬眸,目光穿透虚空,直视着赤松子,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一个足以颠覆道家千年根基的决定。
“你可将我之前所创的丹方,择取其中最基础的两种,‘淬体丹’与‘辟谷丹’,将其药理简化,剔除灵植,只留凡药,然后传于山下之民。”
赤松子的呼吸骤然一滞。
林渊的话语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神魂之上。
“再择一部最为粗浅的炼体心法,一并传下。让他们自己入山林采药,自己炼丹果腹,自己吐纳强身。如此,饥者可饱,病者可愈,弱者可强。有事可做,有力自保,乱局不攻自破。”
“什么?!”
赤松子终于失声惊呼,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被无形的巨力推开。他双目圆睁,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传法于外!
这四个字,如同四道天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小师叔!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他声音颤抖,几乎是哀求。
“功法丹方,乃我天宗立身之本,是历代祖师耗费心血凝结的精粹!法不传六耳,道不传外人,这是千年的门规,岂能……”
“我传的,只是皮毛。”
林渊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
“真正的精髓,他们带不走,也学不来。此举,其一,可解山下之乱。其二,能于这数十万凡人之中,为我天宗筛选出真正心性坚韧、资质不凡的好苗子,以备将来收入外门。”
“一举数得,何乐不为?”
赤松子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他知道,小师叔说的是对的。
这个方法,釜底抽薪,直指根本,比任何赈灾手段都高明百倍。
但他心中那道传承了千年的枷锁,却让他无法轻易点头。
林渊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没有压迫,却比任何威压都更具分量。
良久。
赤松子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他缓缓躬下身,对着林渊,行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礼,头颅深深垂下。
“弟子……谨遵小师叔法旨。”
此事议定,林渊不再多言。
他挥手示意赤松子退下,随即转头看向一直侍立在旁的清月。
他将那部为她量身打造的功法,正式赐名。
“此诀,引动生机,长春不老,便名为《长春诀》。”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渊并指如剑,点在清月眉心。
一股浩瀚磅礴,却又温润如春水的力量,涌入她的体内。清月只觉四肢百骸一阵酥麻,丹田之中,那原本散乱的无数道碧绿色生机气流,在他的引导下,开始疯狂旋转、压缩、凝聚!
最终,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嗡鸣,一枚通体碧绿,散发着无尽生命气息的内丹,在她丹田之中,轰然成型!
那是一枚真正的“生机内丹”。
自此,清月修行一日千里,成为了继林渊之后,天宗之内,第一个真正踏上全新修行体系的弟子。
处理完这些琐事,林渊正欲宣布闭关,全力冲击那传说中的“聚液成丹”之境。
洞府之外,一道苍老而沉凝的气息,无声无息地出现。
北冥子来了。
“道初,随我下山一趟。”
他的神情,是一种林渊从未见过的凝重。
林渊心中微动,没有多问,起身跟了上去。
师徒二人的身影,如两道青烟,瞬间消失在太乙山巅。他们穿过云海,跨越山河,最终,来到了一座位于秦韩两国边境的、防卫森严到连一只飞鸟都无法靠近的监牢之外。
高墙,铁索,肃杀的兵戈之气冲天而起。
林渊的目光,轻易地穿透了层层壁垒,看到了监牢的最深处。
阴暗,潮湿,散发着腐朽与血腥的气味。
昏黄的油灯下,两个人,一张桌,一杯酒。
其中一人,身形挺拔,手按在腰间那柄狰狞的鲨齿剑上,眼神冰冷而复杂。
流沙,卫庄。
而他对面,是一个戴着沉重镣铐的青年。
青年衣衫褴褛,面容憔悴,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可怕,仿佛燃烧着生命最后的光焰。
法家集大成者,韩国公子,韩非。
林渊的耳中,清晰地听到了韩非最后的话语。
他没有为自己的生死辩解,没有丝毫的恐惧与不甘。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依旧在为卫庄,为他一手创立的流沙,为那风雨飘摇的七国天下,布下最后一盘棋。
他的声音,嘶哑,却条理分明,充满了洞悉人心的智慧。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
棋局,已成。
卫庄沉默着,握着鲨齿剑柄的手,青筋暴起。
韩非笑了。
他释然地端起桌上那杯漆黑如墨的毒酒,迎着卫庄复杂的目光,一饮而尽。
砰。
酒杯坠地,碎裂开来。
那双明亮得可怕的眼眸,光芒迅速黯淡,最终,彻底归于死寂。
一代奇才,韩国的最后希望,就此陨落。
林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从开始,到结束。
他的眼中,没有同情,没有惋惜,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他只是一个最纯粹的观察者。
他知道,从韩非饮下那杯毒酒的这一刻起,历史的洪流,终于冲开了最后一道闸门。
七国纷争的命运齿轮,已经开始无可阻挡地,疯狂转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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