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意的手指从护腕的裂口边缘滑过,织线粗糙地刮着皮肤。她没有停下动作,只是将外套轻轻脱下,叠好放在长椅的一端。更衣室里的灯光冷白得刺眼,照得她的锁骨下方那道旧疤泛着微光。
她抬起手腕,在内侧用蓝墨水笔画下三颗星,它们排列成猎户座的腰带。笔尖压得稍重,墨迹在皮肤上停留了片刻才干透。随后,她从舞鞋旁取出《飞鸟集》,翻开扉页。那行字还在:你是我的观测者。她没有出声,只是将书页轻轻贴在胸口,停了两秒,然后合上书本,塞进表演服的内袋。丝巾就藏在那里,折叠得方正,边缘压着书脊。
走廊传来报幕的声音。许知意站起身,走向舞台侧翼。她的脚步轻盈,仿佛一片羽毛落在地面上。
灯光亮起时,音乐也随即响起。钢琴声如月光般倾泻而下,她迈出了第一步。旋转、伸展、屈膝落地,动作连贯得像一场预演过千遍的仪式。观众席模糊成一片暗色轮廓,但她不去看那些人,只盯着前方三米处那一点光斑——那是她为自己划定的坐标。
第三段旋律开始时,许知意完成了一组连续转体。裙摆扬起,护腕的裂口突然勾住了布料,她的右臂一滞。她没有强行挣脱,而是顺着惯性单膝跪地,左手撑地,右腿缓缓抬高,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台下有人轻吸了一口气。她听见了,但依旧没有停下动作。
起身时,她的手指有意拨松了内袋的缝线,丝巾的一角便滑了出来。随着下一个跳跃动作,丝巾在空中翻转半圈,轻轻坠落在地。
全场静了几秒。
许知意没有去捡那条丝巾,而是继续舞动着身体,动作比之前更加用力,仿佛要将什么从体内甩出去。肩膀、腰腹、脚踝,每一处发力都带着积蓄已久的重量。最后一个音符将至时,她猛然展开双臂,仰头闭眼,在舞台中央定格。
掌声响起。
她仍闭着眼睛,呼吸未稳。忽然,有人冲上台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她身后半步停住。是顾辰曦的声音,压得很低:三分钟前,你母亲签了放弃治疗同意书。
许知意没有动,也没有睁开眼。她的右手抬起,将沾着蓝墨水的手指按上了他的掌心,留下三颗星的印记。他没有躲开。
那她终于为自己做了选择。她说。
然后她转身,弯腰拾起丝巾。布料沾了舞台的微尘,一角蹭上了她手腕的墨痕。她将丝巾披上肩头,重新站定,双臂再次展开,头微微仰起,像在承接某种无声的回应。
台下的灯光渐暗,唯有聚光灯仍停在她身上。
就在这时,舞台侧光区走出一个人。陈砚穿着深色西装,领口系得严整,第三颗纽扣解开着。他没有走向许知意,也没有靠近顾辰曦,只是停在两人之间的阴影交界处。右手插在口袋里,露出半截丝巾——花纹与她肩上的如出一辙,是深蓝底色上缀着银线织就的星轨。
许知意的目光落在那截丝巾上。
顾辰曦低头看了眼掌心的墨痕,又抬头看她。他的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些: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她没有回答,而是将肩上的丝巾紧了紧,指尖抚过那道墨印。布料下的《飞鸟集》贴着胸口,书页边缘微微翘起,像是被体温烘得有些发软。
陈砚始终没有说话。他只是将手从口袋里抽出,露出整条丝巾。它被叠得整齐,边缘磨损,却洗得很干净。他低头看了眼,又抬眼看向许知意,目光停在她锁骨下方那缕发丝上——那里有一缕头发被汗水贴在颈侧,微微颤动。
许知意终于迈步了。
她没有走向顾辰曦,也没有直接走向陈砚。而是先弯腰,将舞鞋旁的《飞鸟集》捡起,轻轻拍去封面的灰尘。书页翻动时,扉页那行字再次显露。她用指腹轻轻压了压观测者三个字,然后将书放进外套内袋。
她走向舞台边缘,拾起了蓝墨水笔。笔身冰凉,金属帽上有她刚才无意识咬过的牙印。她拧开笔帽,蹲下身,在舞台地板的接缝处写下三个数字:0927。墨迹渗进木纹,颜色比皮肤上的更深。
顾辰曦看着她:这个编号还能用吗?
许知意站起身,把笔放回口袋:它从来就没失效过。
陈砚这时向前走了一步。他的皮鞋踩在刚才丝巾落地的位置,鞋尖几乎碰到那道墨痕。他从西装内袋取出一张折叠的纸,边缘烧焦,像是从火场抢出来的。他没有展开,只是捏在手里,目光转向许知意。
张教授留下的。他说,最后一页写着:观测者不该沉默。
许知意盯着那张纸。她记得那本实验日志,记得那些被删除的影像,也记得礼堂大屏上那片由女孩们站成的星空。她没有伸手去接。
你一直带着它?陈砚问。
从那天起。她说,声音低沉但坚定,每次想退缩,就拿出来看一眼。
顾辰曦突然轻笑了一下:你们一个藏书,一个藏纸,倒是默契。
许知意没有笑。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蓝墨水已经开始晕开,三颗星连成一道模糊的线。她抬起手,对着灯光看了看,然后忽然伸手,将丝巾从肩头取下,叠好,塞进陈砚的西装口袋。
那你替我保管它。她说,现在轮到你站在光里了。
陈砚没有动,只是握紧了那张纸。纸角在他指间微微颤动。
顾辰曦看了看两人,又低头看自己掌心的星痕。墨迹已经开始变淡,但形状还在。他抬起手,将掌心对着舞台顶灯,仿佛在确认什么。
我刚才说的,他说,是真话。同意书已经签了,医院那边……不会再维持生命支持。
许知意点点头。她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崩溃。只是将双手插进外套口袋,指尖触到了蓝墨水瓶的金属外壳。瓶子很凉,但里面剩下的墨水不多了。
我知道。她说,她不会想活在别人的决定里。
陈砚终于开口:你要去见她吗?
不去。她答得很快,她做了选择,我就该尊重它。就像她终于学会尊重自己。
顾辰曦站在原地,眼神变了。不再是传递消息的中立者,而像是在重新认识一个人。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许知意转身离开舞台,背影坚定而孤独。她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留下一室寂静和那道未干的墨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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