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行了数月，前方遥遥望见一座巍峨城郭。
城墙高耸，气象不凡，城门上书三个鎏金大字：比丘国。
只是，越是靠近，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氛围便越是浓郁。
城门口的守卫神情麻木，眼神空洞，查验通关文牒时，动作机械得如同提线木偶。
街道之上，行人往来，却人人面带戚色，脚步匆匆，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死寂之中。
最奇怪的，是家家户户的门前，都用一根红绳，悬挂着一只精致的鹅笼，笼门敞开，里面空空如也。
“悟空，你看这城中景象，为何如此怪异？”唐僧勒住白龙马，眉心紧锁。
孙悟空火眼金睛一扫，也看不出什么妖气，只能看到一片沉沉的死气笼罩在全城上空。
“师父莫慌，待俺老孙去打探一番。”
猪八戒更是早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嘟囔道：“这地方阴森森的，不会又是个妖怪窝吧？俺老猪的耳朵都感觉冷飕飕的。”
沙悟净沉默地跟在最后，一双低垂的眼眸，平静地扫过那些悬挂的鹅笼，扫过那些面如死灰的行人。
他的神魂空间内，三界录音笔早已自动开启了广域环境监听。
与狮驼岭那充满妖气的喧嚣不同。
此刻，涌入他神魂的，是无数凡人细碎、压抑、绝望的……心声！
【指令：启动高精度心声捕捉模式。】
【沉默加成：新入城池，身份不明，存在感低，MAX！】
无数道或清晰或模糊的音频流，瞬间被录音笔捕捉、过滤、解析。
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匆匆走过，她的内心在尖叫：
【心声记录：快回家，快把门窗都锁死！千万别让那些狗官看到我的宝儿……求求各路神仙，求求你们了……】
一个沿街叫卖的货郎，他的吆喝有气无力，内心却充满了怨毒：
【心声记录：又挂上笼子了……又到了这个时候……老天爷啊，你瞎了眼吗？那国丈就不是个妖精？为什么没人来收了他！】
两个衙役靠在墙角，看似在闲聊，实则内心一片冰冷：
【心声记录：下一个就该轮到西城了吧？头儿说了，这次要一百个……妈的，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
【心声记录：嘘……小声点！你想死吗？咱们也是没办法，不这么做，掉脑袋的就是我们。】
沙悟净挑着担，一步一步地走着。
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的冰面上。
他“听”到了整座城市的恐惧。
“国丈又要用小儿心肝炼药了，这一次……会轮到我家吗？”
“我的儿啊，你为什么偏偏生在了这比丘国！”
他“听”到了整座城市的麻木与怨恨。
“神佛在哪里？玉皇大帝、西天菩萨，为什么就不管管这吃人的妖道？”
“唉，别看了，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只要不轮到自己家就行。”
“这几个和尚看着就面生，可别给咱们城里惹来什么麻烦，到时候国丈发怒，倒霉的还是我们。”
这些声音，像是无数根细密的针，刺入李默那属于现代人的灵魂深处。
他见过网络上的键盘侠，也读过历史中的种种惨剧。
可那些，都隔着一层屏幕，一层书页。
远不如现在这般，将一个活生生的、正在流脓的伤口，血淋淋地展现在他面前！
就在这时，一队衣着华贵的官员骑马从街心穿过，百姓们纷纷避让，头垂得更低了。
为首的一位官员，面容肃穆，目不斜视。
他的内心，却响起了一段清晰无比的独白，被录音笔精准捕捉。
【心声记录：陛下沉迷长生之道，对国丈言听计从。国丈以一千一百一十一个孩童心肝为药引，方可炼成延年益寿之丹。此举虽伤天和，但若能换来陛下的龙体安康，江山稳固，牺牲一些城中孩童，也算是他们的福分了。唉，两害相权取其轻，总好过国本动荡，烽烟四起。】
轰！
这段冰冷、理智，甚至带着一丝“为国为民”的自我宽慰的内心独白，像是一道九天神雷，狠狠劈在了沙悟净的神魂之上！
他的脚步，第一次出现了微不可查的停顿。
原来如此。
原来，在某些人的眼中，屠戮无辜，也是一种“取舍”。
是一种维持稳定的“必要之恶”。
没有绝对的正义。
也没有纯粹的邪恶。
有的，只是不同立场之下，冰冷到令人发指的计算与挣扎！
这一刻，他对唐僧口中那个“普度众生”的词，有了更深刻，也更讽刺的理解。
众生是什么？
是那个官员眼中可以被牺牲的数字？
是神佛眼中需要被“教化”的愚民？
还是此刻在他耳边哀嚎、诅咒、祈求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的，一个个鲜活而绝望的灵魂？
他们需要的，或许根本不是什么西天真经。
而是一把能劈开这吃人世道的刀！
驿馆内。
唐僧安排好住宿后，便照例开始打坐诵经，宝相庄严。
猪八戒嚷嚷着饿了，正在翻找行囊里的干粮。
孙悟空则不知跑去了何处。
沙悟净坐在角落，将行李放下，一动不动，如同入定。
但他的神魂空间内，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将白天记录下的，那整座城市的“心声”，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回放。
孩子的啼哭、母亲的祈祷、男人的怨毒、官员的冷漠……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篇最真实、最残酷的“人间经”。
这篇经文，没有佛光的普照，没有道韵的玄妙。
却像一柄无情的刻刀，一下一下，将他道心中那些源于现代文明的、不切实际的“天真”与“幻想”，彻底剔除。
让他的道心，在这人性的烈火与寒冰之中，被淬炼得愈发坚韧，也愈发冷冽。
他开始明白。
自己所追求的“自由”，不仅仅是摆脱神佛的棋盘，不仅仅是掌控自身的力量。
更是要超脱于眼前这种善恶混沌、立场为王、视人命如草芥的世俗法则！
若不成圣，不跳出三界外，终究是这泥潭里的一条鱼。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闪过，孙悟空出现在房中，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师父！我都打探清楚了！这国的国王被一个妖道所惑，要取一千一百一十一个小儿的心肝做药引！那些鹅笼，就是用来装小孩的！”
唐僧闻言，猛地睁开眼，满脸震惊与不忍：“阿弥陀佛！竟有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猪八戒也惊得放下了手里的干粮，叫道：“我的乖乖！这妖怪比狮驼岭那三个还狠呐！”
孙悟空眼中杀机毕露，将金箍棒一顿，恨声道：“师父，不用多说！俺老孙今晚，便去那皇宫走一遭，定要一棒打死那妖道，救出全城孩童！”
唐僧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罕见地没有阻止。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沙悟净，第一次主动开了口。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分量。
“大师兄说的是。”
一旁的猪八戒正要附和，听到沙僧这话，不由得愣了一下，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不知为何。
他总觉得，三师弟今天说这句“大师兄说的是”，和以往任何一次……
都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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