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俊玲退休那天，正是儿媳陈薇的预产期。
她正在家里整理东西，儿子张伟就发来消息：“妈，陈薇刚才说肚子有点疼，我们在去医院的路上了。”
林俊玲没敢耽搁，打开衣柜，把早就准备好的换洗衣物、常用的降压药塞进一个蓝色的帆布包。
刚锁上门，手机就响了，是张伟兴奋的声音：“妈！生了！是个男孩，六斤八两，母子平安！”林俊玲站在楼道里，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她想起老周走的时候，张伟才刚上小学，她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如今，她终于盼到了孙家的下一代。
赶到医院时，病房里已经挤满了人。陈薇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怀里抱着个小小的襁褓。张伟看见她，赶紧迎上来：“妈，你来了。快看看你孙子。”林俊玲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襁褓里的小家伙闭着眼睛，小嘴巴一瘪一瘪的，像只小猫似的。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
“真好，真好。”她连说了两个“真好”，伸手想摸摸孙子的小手，又怕自己手上有细菌，犹豫了一下，还是缩了回来。陈薇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的：“妈，你路上累了吧，先坐会儿。”林俊玲点点头，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眼睛却一直没离开那个小小的身影。
接下来的日子，林俊玲彻底把自己“钉”在了儿子家。儿子家是三室一厅的房子，装修得很精致。陈薇坐月子期间，林俊玲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先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鲫鱼和排骨，回来熬成浓汤，小心翼翼地撇去浮油，再端到陈薇床边。
白天，她要给孙子换尿布、喂奶、拍嗝，晚上还要起来好几次，帮着哄孩子。张伟白天要上班，晚上回来累得倒头就睡，照顾陈薇和孙子的担子，几乎全压在了林俊玲身上。陈薇话不多，对她的态度一直淡淡的，既不热情，也不算冷淡。林俊玲想着，年轻人刚生完孩子，情绪可能不太好，自己多担待点就过去了。
有一次，孙子半夜发烧，小脸烧得通红，哭声也变得有气无力。林俊玲急得直掉眼泪，抱着孩子就想往医院跑。陈薇却拦着她说：“妈，别急，小孩子发烧很正常，先物理降温试试。”林俊玲虽然担心，但还是听了陈薇的话，用温水给孩子擦身子，守在床边一夜没合眼。直到天亮时，孙子的烧退了，她才松了口气，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
为了让陈薇坐好月子，林俊玲几乎把退休金都贴在了家里。她听说产妇需要补充营养，就每天变着花样做营养餐，燕窝、海参轮流买。陈薇的衣服脏了，她也是手洗，说洗衣机洗得不干净。张伟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有时会说：“妈，你别太累了，歇会儿。”林俊玲总是笑着说：“不累，看着我大孙子，我浑身都是劲。”
日子一天天过去，孙子慢慢长大，从只会哭的小不点，长成了会叫“奶奶”的小可爱。父母给他取名叫“乐乐”，希望他一辈子都快快乐乐的。乐乐很黏她，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奶奶”，晚上也要听着她讲的故事才能睡着。林俊玲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乐乐身上，她觉得，这就是她晚年最大的幸福。
乐乐三岁那年，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林俊玲提前半年就开始准备，给乐乐买新书包、新衣服。她想着，等乐乐上了幼儿园，自己也就轻松点，但还是会留在儿子家，帮着接送乐乐，做做饭，一家人热热闹闹的，挺好。
可她没想到，乐乐上幼儿园的第一个周末，陈薇就找她谈了话。那天下午，乐乐在房间里睡觉，陈薇把她叫到客厅，脸上没什么表情。林俊玲心里隐隐有点不安。
“妈，”陈薇开口了，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乐乐现在已经上幼儿园了，家里也没那么多事要忙了。你在这儿住了三年多，也该回去歇歇了。”
林俊玲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薇薇，你说什么？我回去？回哪儿去？”
“回你自己家啊。”陈薇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你看，乐乐也不用人天天看着了，我白天上班，晚上回来也能照顾他。你年纪也大了，该回家享享清福了。”
“享清福？”林俊玲的声音有点发颤，“我在这儿不是挺好的吗？乐乐每天放学还要人接，你和张伟上班那么忙，我在家还能帮你们做做饭、收拾收拾屋子。”
“不用了，”陈薇放下水杯，看着她说，“我已经跟我爸妈说好了，让他们过来住。他们年纪也大，身体不太好，需要人照顾。而且，他们跟我生活习惯比较合得来，住在一起也方便。”
林俊玲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脑子里嗡嗡作响。她和陈薇的父母都是同龄人，怎么陈薇的父母就需要照顾了？这三年多，她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难道她都忘了？
“薇薇，”林俊玲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三年多，我是怎么照顾你和乐乐的，你心里不清楚？我每天起早贪黑，给你做月子餐，帮你带孩子，家里的活儿我哪样没干？我退休金都贴在这个家里了，你现在说让我走？”
陈薇的脸色沉了下来：“妈，我没说你没付出。但是，我和你生活习惯确实合不来，这三年我一直忍着，现在乐乐大了，我也不想再委屈自己了。我爸妈过来，我们一家人相处会更融洽。”
“合不来？”林俊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三年多，你从来没跟我说过合不来！你要是早说，我早就走了，不会赖在这儿的！”
“我那时候不是因为乐乐小嘛。”陈薇的语气有点不耐烦了，“妈，话我已经说清楚了，你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就走吧。我已给你买好车票了。”
林俊玲的心彻底凉了。她站起身，踉跄着走进自己的房间。房间里的东西很少，只有一个行李箱和几个纸箱，里面装着她的衣服和一些常用的东西。她看着墙上贴着的乐乐的照片，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晚上，张伟回来了。林俊玲把他叫到房间，希望他能为自己说句公道话。她把陈薇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张伟，但没说完，眼泪就掉下来了：“张伟，妈这三年多在你们家，哪里做得不好？你跟妈说，妈可以改。乐乐还小，需要奶奶，你让薇薇别赶我走，好不好？”
张伟皱着眉头，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妈，你别激动。陈薇跟我说了，她觉得跟你合不来，心里不舒服。你在这儿住了三年多，也该回去了，你自己的家挺好的。”
“挺好的？”林俊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伟，我是你的亲妈！我一个人把你拉扯大，还带大你的孩子，你现在这样对我？任由陈薇赶走我？”
“妈，我知道你付出很多。”张伟的声音低了下去，“妈，陈薇是我媳妇，我们还要过日子。她心里不舒服，这个家就不得安宁。你就当体谅体谅我，好不好？”
林俊玲看着儿子，突然觉得很陌生。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儿子，这个她曾经以为是自己晚年依靠的儿子，竟然在她和媳妇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媳妇。她的心像是被一把钝刀割着，疼得喘不过气来。
“好，好，好。”林俊玲连说了三个“好”，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我走，我明天就走。张伟，你记住，妈不是赖在你们家，妈是舍不得乐乐，舍不得你。但是既然你们不需要我了，我留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
张伟还想说什么，林俊玲却摆了摆手，让他出去。她坐在床边，一夜没合眼，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回放着这三年多的点点滴滴。她想起乐乐第一次叫“奶奶”时的喜悦，想起陈薇坐月子时她熬的那些浓汤，想起自己为了这个家，省吃俭用，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留给了他们……可到头来，她却成了这个家多余的人。
第二天一早，林俊玲就开始收拾东西。她把乐乐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又把那件老周买的蓝色帆布包找了出来。张伟和陈薇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在她收拾完东西的时候，张伟说了一句：“妈，我送你去火车站吧。”
林俊玲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能走。”她拎着行李箱，走出了这个她住了三年多的家。乐乐还在睡觉，她没敢去看他，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曾经让她充满希望的家，如今却让她觉得无比冰冷。
坐火车回到老城区的家时，已经是下午了。打开门，一股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房间里的一切都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只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她把行李箱放在门口，走进客厅，看着墙上老周的照片，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她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下午，直到天黑透了，才想起自己还没吃饭。
接下来的日子，林俊玲像是丢了魂一样。她每天都待在家里，不想出门，不想说话，饭也吃得很少。她总是想起乐乐，想起在儿子家的那些日子，心里就像被掏空了一样。有时候，她会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街道，一看就是一整天。她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儿子和儿媳要这么对她。
慢慢地，林俊玲的身体越来越差，脸色苍白，体重也掉了很多。她常常觉得浑身无力，晚上也睡不着觉，就算睡着了，也会被噩梦惊醒。她知道自己可能是病了，但她不想去医院，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就在林俊玲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她的闺蜜王秀兰找到了她。王秀兰和林俊玲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后来因为各自成家，联系少了一些，但感情一直很好。王秀兰听说林俊玲从儿子家回来了，就想着过来看看她，可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人接，她放心不下，就直接找到了家里。
看到林俊玲的样子，王秀兰吓了一跳：“俊玲，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
林俊玲看到王秀兰，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她把自己在儿子家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王秀兰，积压了许久的委屈和痛苦，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
王秀兰听着，气得直拍桌子：“张伟这个白眼狼！陈薇也是个没良心的！你为他们付出了那么多，他们竟然这么对你！不行，我得去找他们理论理论！”
林俊玲拉住她：“秀兰，别去了。既然他们已经做出了选择，就算你去说了，也没什么用。再说，我也不想让乐乐知道这些事。”
王秀兰叹了口气，坐在林俊玲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俊玲，你就是太善良了。不过你也别太难过了，他们不懂得珍惜你，是他们的损失。你还有这个家，还有退休金，还有我们这些朋友，怕什么？”
从那以后，王秀兰每天都会过来陪林俊玲。她会拉着林俊玲去菜市场买菜，陪她聊天，还会带她去公园散步。有时候，她们会一起回忆小时候的趣事，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在王秀兰的陪伴下，林俊玲的心情慢慢好了起来。
有一天，王秀兰拉着林俊玲去参加了一个社区组织的广场舞队。刚开始，林俊玲还有点不好意思，站在旁边不敢跳。可看着大家跳得那么开心，她也忍不住跟着跳了起来。随着音乐的节奏，她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心里的郁结也好像消散了一些。
后来，林俊玲又报名参加了社区的书法班和绘画班。她以前就喜欢写写画画，只是后来因为照顾家庭，就把这个爱好搁置了。重新拿起画笔和毛笔，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又有了色彩。她会把自己画的画挂在墙上，看着那些鲜艳的花朵和可爱的小动物，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她还学会了用手机上网，在网上和网友聊天，分享自己的生活。有时候，她会把自己做的饭菜拍下来，发到网上，得到大家的称赞，她会开心好几天。她还跟着网上的教程，学做各种点心，有时候会寄一些给乐乐，虽然张伟和陈薇很少回复，但她还是乐此不疲。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俊玲的气色越来越好，整个人也精神了很多。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整天沉浸在悲伤和痛苦中。她明白了，老了老了，终究还是要靠自己。她有自己的家，有退休金，有朋友，还有自己的爱好，这样的生活，其实也挺好的。
有一次，林俊玲跟朋友去儿子居住的新区，遇到了张伟和乐乐。乐乐看到她，一下子就跑了过来，抱着她的腿，喊着“奶奶”。林俊玲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她蹲下身，抱住乐乐，仔细地看着他：“乐乐，想奶奶了吗？”
“想！”乐乐点点头，“奶奶，你怎么不来看我了？我好想你。”
张伟站在旁边，脸色有点尴尬：“妈，你最近还好吗？”
林俊玲站起身，看着张伟，语气很平静：“我挺好的。乐乐，奶奶有空会来看你的。”
从那以后，张伟偶尔会带着乐乐来看她，有时候也会给她打个电话。林俊玲对他的态度也很平静，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期待，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怨恨。她知道，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但生活还要继续，她要好好地活着，为自己活着。
又是一个初秋的早晨，林俊玲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床，去公园跳广场舞。她看着身边那些和她一样的老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心里也充满了温暖。
跳完舞，她去菜市场买了新鲜的蔬菜和水果，准备回家做一顿丰盛的早餐。路过书店时，她进去买了一本新的绘画教程。她想着，今天上午在家画画，下午去书法班上课，晚上再和王秀兰一起去看一场电影。
走到家门口时，她掏出钥匙，打开门。客厅里阳光充足，墙上挂着她画的画，书桌上摆着她写的书法作品。她放下菜篮子，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街道，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她知道，未来的日子里，或许还会有孤独和困难，但她已经不再害怕了。因为她明白，只要自己好好的，只要心里有阳光，日子就会过得很精彩。老了又怎么样？只要有一颗热爱生活的心，就能把晚年的日子，过得像暖阳一样，温暖而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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