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正好。”
这句话落下后，萧景渊没有动。
他站在高台边缘，风卷着墨纹大氅翻飞，像一团压城的乌云。但他的眼神已经不在城南的粮市，也不在即将南下的钦差身上。
识海里的低语还在震荡。
“谢氏将动，朝堂有变，三日内，必有钦差。”
他信这声音，就像信自己没死透的执念。可就在刚才，那声音的尾音还没散，另一道更冷、更沉的碎片，突然从记忆深处刺了出来——
“他们也在等你觉醒。”
不是预警，不是提示，而是一种……确认。
仿佛他走的每一步，都在某张棋盘上被提前标好了落点。
他转身，大步走回府邸静室，一路没看任何人。陆九章跟上来时，发现门已经被关死。
案上摊着三份密报。
一份是七日前影阁上报的“无名尸案”：城西荒道发现五具尸体，灵脉尽毁，皮肉干瘪如枯树皮，死状诡异。当时以为是北燕残部在试毒功，没深查。
第二份是三日前新增记录：又有两人死于同地，特征一致。不同的是，有人看见夜半有黑袍人自废弃驿站走出，落地无声，衣角不沾尘。
第三份，是昨夜刚送来的。
“盲眼犬”亲自带队，在城西废驿外设伏。他们没动手，只埋了三名拥有灵脉的寒门死士在附近，故意泄露行踪，说是“新军校明日要派灵脉者巡查旧道”。
结果今晨收网，三具尸体全被拖进驿站后院。人死了，灵脉被抽得一干二净，连魂火都没留下。
“灵脉诱阵”成功了。
但代价是三条命。
萧景渊盯着密报上“灵脉焦枯如炭”六个字，指尖轻轻敲了敲案面。
陆九章站在门口，没敢进。
他知道，当萧景渊开始敲桌子，就是有人要倒霉了。
“你之前说，这可能是北燕新谍网？”萧景渊终于开口，声音不高。
“有这个可能。”陆九章道，“北燕一向擅长驭灵邪术，抽脉炼魂的手段，二十年前就用过。”
“不对。”萧景渊摇头，“北燕要的是战力，不是死人。他们炼魂是为了造‘傀军’，可这些尸体，连傀儡都做不了。”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试路。”萧景渊站起身，走到墙边，拿起一张寒州地舆图，目光落在城西废驿的位置，“他们在找什么东西。或者说，他们在等什么东西醒来。”
陆九章皱眉：“你是说……天枢遗墟？”
萧景渊没回答，只从袖中抽出一张残破信纸。
这是今晨从一名黑袍人尸身上搜出的，对方在撤离时被盲眼犬伏杀，临死前试图焚信，但只烧了一角。
信是血写的，字迹扭曲，像用指甲划出来的。
“三日内，祭使将至，引其觉醒，启天枢之门。”
陆九章看完，脸色变了：“祭使？谁是祭使？”
“不知道。”萧景渊将信纸翻过来，“但你看这里。”
信纸背面有一枚暗印，形状像一只乌鸦展翅，头朝下，爪握一柄短剑。
“玄鸦令。”陆九章瞳孔一缩，“北燕军驿最高密令，只有边将统帅才能调用。他们怎么会和这种邪教扯上关系？”
萧景渊没说话。
他伸手，指尖缓缓触上那枚暗印。
就在接触的瞬间——
识海轰然炸开！
一道画面猛地撞进脑海：
火光冲天，摘星台烈焰翻滚，他被铁链锁在中央，皮肉焦裂，哀嚎被风雪吞没。而台顶站着一个黑袍人，手持一枚令牌，正是玄鸦令。
那人低头看他，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
“灵脉未净，天枢不开……等你觉醒，门才会开。”
画面一闪即逝。
萧景渊猛地收回手，呼吸略沉。
陆九章察觉不对：“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了前世。”萧景渊嗓音低哑，“那个杀我的人，手里拿着这枚令。他说——等我觉醒。”
“什么觉醒？”
“我的灵脉。”萧景渊闭了闭眼，“我原本是废脉，重生后才一步步觉醒。可他们……早就知道我会醒。”
陆九章倒吸一口冷气。
这不是巧合。
这是布局。
从他重生那一刻起，就有人在等着他走完这条路。
“所以这封信里的‘其’，根本不是别人。”陆九章声音发紧，“是指你。你是他们要等的‘祭使’。”
萧景渊睁开眼，眸子黑得像深渊。
“不是要等我觉醒。”他缓缓道，“是要用我的觉醒，去开那扇门。”
“天枢遗墟……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萧景渊走到案前，提起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三个字：查、废、驿。
“但我知道，他们既然敢留信，就一定还会再去。影阁加派十人，盯死废驿内外。任何人进出，记下身形、步态、呼吸频率。我要知道他们是不是人。”
“不是人？”陆九章一愣。
“三名死士灵脉被抽，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没有血迹，没有灵力波动。”萧景渊冷笑，“能无声无息抽干灵脉的，要么是神，要么是鬼。而鬼，不会用北燕的令。”
陆九章沉默片刻，点头：“我这就去安排。”
他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等等。”萧景渊从怀中取出那枚残信，递过去，“你拿去试试‘燃墨显真’。我怀疑，这血纹下面还有字。”
“你要亲自破译？”
“不。”萧景渊摇头，“我要去见一个人。”
“谁？”
“李瘸腿。”
陆九章一怔：“那个断腿的守城老兵？他不是在养伤吗？”
“他昨晚值夜，说在城西方向看见一道红光，持续三息，然后消失。”萧景渊披上大氅，“他说那光……像有人在挖地。”
陆九章还想问，但萧景渊已经推门而出。
半个时辰后，城西废驿。
陆九章带着两名影阁秘法使进入密室，将残信平铺在青铜火盆上。
“燃墨显真，启。”
火焰腾起，呈幽蓝色。
血字在火中扭曲，忽然裂开一道缝隙。
新的字迹浮现：
“祭使之血，可通天枢。若其不从，则以亲者之命，逼其觉醒。”
陆九章脸色骤变。
他猛地抬头：“不好！”
与此同时，萧景渊正走在通往李瘸腿居所的小巷。
天色渐暗，巷口有孩童奔跑而过，踢起一串尘土。
他刚走到门前，就听见屋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桌椅倒地。
紧接着，一道黑影从窗内跃出，兜帽遮面，落地时竟没有声音。
萧景渊眼神一冷，抬手一挥。
一道劲风横扫而出，直击黑影后背。
那人反应极快，侧身避过，袖中甩出一道黑线，直取萧景渊咽喉。
萧景渊不退反进，左手成爪，直接捏住黑线，猛地一扯！
线断，人退。
黑影落地后未作停留，转身就走，速度极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巷尾。
萧景渊没追。
他推门进屋，发现李瘸腿倒在地上，左臂被划开一道口子，血流不止，但人还清醒。
“他们……来了……”李瘸腿咬牙，“说……要我……指认你……私通北燕……不然……就杀我娘……”
萧景渊蹲下，撕下衣角为他包扎：“你没说？”
“放屁！”李瘸腿怒吼，“我李瘸腿可以断腿，不能断脊梁！”
萧景渊看了他一眼，难得说了句：“好样的。”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黑影消失的方向。
“他们不是来杀人的。”他低声说，“是来栽赃的。想用李瘸腿的嘴，给我安个通敌罪。”
陆九章这时冲了进来，脸色发白：“出事了！密信第二层被破，上面写着——‘若其不从，则以亲者之命，逼其觉醒’。”
萧景渊眼神一沉。
“亲者……”
他忽然想到什么，猛地转身，大步出门。
“去韩戮家！快！”
韩戮的母亲住在城东老宅，平日由两名仆人照料。
当萧景渊带人赶到时，大门虚掩。
院内寂静。
他一脚踹开主屋门，看见韩母倒在床上，胸口插着一支黑羽短箭，已经断气。床头放着一块布条，上面用血写着：
“下一个，是你娘。”
萧景渊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陆九章进来后，看到布条，声音发颤：“他们……在逼你……”
萧景渊没说话。
他走到床前，伸手合上韩母的眼。
然后，他从她手中取出一样东西——
一枚烧了一半的护身符，上面刻着“景”字。
是他小时候，母后亲手做的，曾送给所有忠仆家属。
韩母一直留着。
萧景渊攥紧护身符，指节发白。
就在这时，识海深处，那道低语再次响起：
“他们也在等你觉醒。”
这一次，声音更清晰，更近。
像是贴着耳膜在说。
萧景渊缓缓抬头，望向窗外渐沉的天色。
“好。”他低声说，“那我就醒给你们看。”
他转身，大步走出屋子，声音冷得像冰：
“传令影阁，所有‘盲眼犬’即刻集结。我要知道，过去七天，谁进出过城西废驿。”
“另外——”他顿住脚步，“把李瘸腿和韩戮的母亲，合葬在寒门忠烈碑旁。”
陆九章应声而去。
萧景渊站在院中，忽然抬手，将那枚护身符扔进火盆。
火焰腾起，烧尽最后一丝灰烬。
他转身要走，忽然停步。
院角的水缸里，倒映着天空。
可就在那一瞬，水面的倒影里，竟没有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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