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刚破水而出，一股力道便托住我腋下，轻轻一提，整个人滑出潭面，落在岸边石台上。
脚底发软，膝盖一弯，差点跪下去。
丹灵子的手按在我肩上，掌心温热，像隔着衣服渗进骨头里。他声音低：“别硬撑，灵根在动。”
我没吭声，但能感觉到——体内有东西醒了。不是心跳，也不是呼吸，是更深的地方，从脊椎一路窜到头顶，又顺着四肢往下压，像有无数根细线在血管里抽动。空气一颤，皮肤就跟着刺一下，仿佛每口呼吸都吞进了针。
他松开手，退后半步，从袖中取出那块青铜盘，平托在掌心。盘子不大，边缘刻着圈纹路，起初是青光流转，接着颜色变了，一缕接一缕，由青转金，由金转赤，再转墨蓝、霜白、雷紫、土黄、水黑……最后，第九道灰雾般的光浮起，盘旋在盘面上空，像一缕活过来的烟。
我盯着那光，心口猛地一缩。
它和我在潭底“看”到的混沌，是一样的。
丹灵子抬头看我，眼神变了。不再是刚才那种审视中带点好奇，而是……凝重得近乎警惕。
“九色轮转，混沌归位。”他声音压得很低，“你这灵根，不单是混沌属性，它吞纳八方灵气，反哺自身，纯度……近乎圆满。”
我没听懂，但身体知道。
那股在血管里乱窜的东西，随着九色光浮现，忽然安静了一瞬，像是认出了什么。紧接着，整座山抖了一下。不是地震，是脚下大地的脉动变了节奏，远处林子里飞起一群鸟，翅膀拍得急，连叫声都被吸进半空，没落地就没了声。
丹灵子手指一紧，测灵盘嗡鸣震颤，差点脱手。
“收。”他低喝一声，袖子一甩，青光回缩，九色光逐一熄灭，只剩最后一丝灰雾缠在盘边，迟迟不散。
他盯着那丝灰雾，半晌没说话。
风停了，树叶不动，连潭水都静得像块铁。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这种事不该存在。修者灵根皆由天地孕化，后天引气滋养，哪有人生来就满格的？更别说混沌本源，向来是开天辟地时残留的残息，连大能都只能参悟一丝，谁见过直接长在人身上的？
我张了张嘴，想问，却发不出声。
不是喉咙有问题，是体内那东西压着，话到嘴边就被吞了回去。
丹灵子终于收回盘子，目光落在我脸上。
“你还没引气入体，对吧？”
我摇头。
“没练过任何功法？”
再摇头。
他眯起眼，像是在确认什么。“那它为什么动？为什么吸？为什么共鸣？”
我没回答。我也想知道。
就在这时，山外传来一声虎啸。
不是普通野兽的吼，是带着风压的音浪，一层层撞进耳朵里，普通人听了会耳膜破裂，神魂震荡。可我只觉得耳道一热，那声波像被什么东西吸住了，顺着听觉钻进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体内那团混沌“吃”了进去。
一丝暖流滑过脑后，短暂地压下了那种针扎感。
丹灵子瞳孔一缩。
“你……听见了？”
我皱眉。
不只是听见。我还“感”到了——那虎在怒，也在饿。它不是冲着人来的，是冲着山里的灵气，像是闻到了什么味道，非要闯进来不可。
第二声虎啸炸开，比刚才更近。
护山大阵亮了，一层淡金色光幕浮现在山林上空，像罩了个碗。虎啸撞上去，光幕剧烈晃动，裂开几道细纹，又被迅速修补。
但这一次，我没等它靠近，体内那东西先动了。
像嗅到腥味的蛇，猛地一抽，直接把声波从空气中抽走。我甚至没察觉自己做了什么，只觉得脑仁一涨，紧接着，腰间的短剑“嗡”地一震。
剑鞘裂开半寸。
一道灰纹从剑柄蔓延而出，扭曲如藤，又像某种古老文字，一闪即现。可它刚成形，就崩散了，像沙子被风吹走。剑身一颤，自动缩回鞘中，咔哒一声，严丝合缝。
我浑身一松，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后背全湿了。
丹灵子一步横移，挡在我和山门之间，袖子甩出一道气劲，将逸散的灵压震散。可他手臂一抖，嘴角溢出一丝血。
反噬了。
他低头擦掉血迹，没看我，声音沉得像压了石头。
“你还没引气入体。”
停顿一秒。
“怎可能催动法宝？”
我没动，也不敢动。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一个连气都引不了的人，怎么可能让剑自己出鞘？还浮现出那种纹路？那不是法诀，不是符印，是比这些更原始的东西，像是从剑骨里长出来的。
可我没做任何事。
是它自己动的。
就像刚才吞那声波一样，是体内那东西在动，不是我在控制。
丹灵子转身看我，眼神复杂。
“你被选中了，不是因为运气。”
他顿了顿。
“是因为你本就是个错误。”
我没反驳。
或许吧。一个程序员，猝死之后出现在洪荒边缘的灵潭里，带着一把会自己震的破剑，身上还长了个不该存在的灵根。这不是错误，是什么？
但他错了。
我不是被选中的。
我是被扔进来的。
从格子间到灵潭，从代码到混沌，没人问我愿不愿意。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今天。但有一点我很清楚——我不想死第二次。
山外的虎啸又起。
这次没那么响了，像是撞了几次阵，耗尽了力气。护山大阵依旧亮着，但光芒暗了几分，边缘开始剥落。
丹灵子没再看我，而是盯着山门方向，眉头紧锁。
“三眼风虎，本不该出现在这里。这山百里内无大型妖物，它从哪来的？为什么来？”
我没回答，但我知道。
它不是冲着山来的。
是冲着我。
刚才那两声啸，不只是攻击，是试探。它在听，也在闻，在找某种气息。而当我吞下第一道声波时，它就停了。第二道，它退了。
它怕了。
或者，它认出了什么。
我低头看向腰间的剑。
灰蒙蒙的，像块废铁。可就在刚才，它动了。不是被动共鸣，是主动出鞘。它想出来，想回应什么。
丹灵子忽然伸手，按住剑柄。
“别碰。”他声音很轻，却带着警告。
我没动。
他盯着剑，半晌才松手。
“这剑，不认主。”
我一怔。
“它不是认你为主人。”他缓缓说，“它是等你走完一段路，再决定要不要醒来。”
我不懂。
但他也不解释。
风重新吹起来，带着山外草木焦糊的味道。那虎没再叫，护山大阵的裂痕慢慢愈合，可我体内的东西，还在动。
像睡着的兽，一呼一吸，都在涨。
丹灵子从袖中取出一枚丹药，通体青灰，表面浮着细密裂纹。
“服下它。能暂时压制灵根躁动，否则你撑不过今晚。”
我接过药，没问是什么。
他看着我，忽然说：“你不是这方世界的人，所以你不明白——混沌不是力量，是禁忌。”
我捏紧药丸。
“可它在我身体里。”
“那就更要学会闭嘴。”他声音冷下来，“别让它说话，别让它动，更别让它被人看见。”
我点头。
他转身要走，却又停下。
“三日内，不得离山。你现在的状态，走出去一步，就会引来不该来的东西。”
我盯着他的背影。
“如果它们已经来了呢？”
他没回头。
“那就证明，你体内的东西，比我们想的更早醒来了。”
他走了。
石台只剩我一人。
风卷着落叶打转，远处林子沙沙响。我低头看着手中的药，裂纹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像干涸的河床。
我把药放进嘴里，没吞。
抬头看向山门。
那道裂痕，还没完全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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