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机的嗡鸣渐歇,最后一张纸缓缓吐出。
周正言伸手接过,指尖触到墨粉残留的微温,像握住了某种尚未冷却的命运。
纸页边缘还带着机器运转后的轻微卷曲,摩挲指腹时有细微的粗糙感;“绝密级”三个红字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油墨反光如刀锋划过视线。
他低头核对封页上的日期——2017年6月15日,与昨夜李达康口述的时间分毫不差,连标点都未改动。
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风穿过市委大院的老树冠,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呜咽。
东边天际线已泛起鱼肚白,灰蓝的天空下,几缕云被晨曦染成淡金。
五点五十,手表指针无声跳动,他听见自己腕表齿轮轻转的嘀嗒声,混进远处环卫车洒水的哗啦声里。
推开书记办公室门时,木轴发出短促的吱呀。
李达康正弯腰捡起掉落的文件,深灰色西装裤腿沾了点灰尘,膝盖处留下一道斜斜的褶皱。
他直起身,指节抵住后腰轻轻捶了两下,骨节碰撞的声音在寂静房间里格外清晰——那是多年伏案留下的老毛病。
“周秘来得早。”李达康接过文件,指尖在《关于提名王文杰任市公安局局长的初步动议》几个字上缓缓滑过,皮肤与纸面摩擦,发出极细的窸窣声。
阳光透过百叶窗斜切进来,在他镜片上投下一道亮斑,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暗潮。
前世此时,他正为沙瑞金画的“省委副书记”大饼奔走联络,脚不沾地,哪会想到所谓“重用”,不过是让他当开路的炮仗?
周正言退后半步,看着李达康抽出钢笔。
金属笔帽旋开时清脆一响,笔尖悬于纸面两秒,忽然重重压下:“此事需绝对保密,仅限三人知情。”墨迹未干,黑点在纸上洇开如血珠,他合上文件推过来:“锁进保险柜。”
周正言接过时,注意到书记指腹有一层薄茧——常年批阅文件磨出的印记,粗糙而坚定,像某种沉默的勋章。
他转身走向墙角的保险柜,金属转盘转动时发出“咔嗒、咔嗒”的节奏,每一声都像是在确认密码的准确性。
就在最后一道锁舌归位的瞬间,他听见李达康拨通内线:“徐曼莉吗?假草案可以放了,时间改到两天前。”
上午九点,刘生的皮鞋声在走廊里敲出急鼓点,鞋跟撞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晨露的湿气一同闯入房间。
他推开门,额角挂着细密水珠,手里攥着牛皮纸信封,封口未贴,边缘微微翘起。
“书记,省委老干部楼内线昨晚有异常通话。”
李达康拆信动作很慢,牛皮纸撕裂的声响在安静中显得刺耳。
目光扫过“自称省纪委联络员马某查询王文杰动向”几个字时,指节在桌面轻叩两下,声音沉闷如心跳。
窗外麻雀扑棱棱飞过,翅膀拍打空气的震颤掠过窗玻璃。
他忽然笑了,嘴角牵动一丝冷意,像看见孩童往陷阱里撒米:“鱼进网了。”
电话打到市政法委时,王文杰正在食堂啃包子。
蒸笼掀开的一瞬,白雾腾起,裹着肉馅的油腻香气弥漫开来。
不锈钢餐盘“当啷”一声搁在桌上,他扯下沾着油星的餐巾纸擦手,指尖传来纸纤维刮擦的粗涩感。
“突击检查?三点整?明白。”挂了电话,他对着玻璃窗理了理警衔,反光里映出紧绷的下颌线——这是要动真格的架势。
接到命令后,王文杰迅速调集人手,趁着午休人员稀少之际直扑档案室。
中午十二点,保密局档案室的冷光灯把瓷砖照得发白,灯光嗡鸣中夹杂着空调低频的震动。
王文杰带两名干警撞门而入,铁门撞击墙壁的回响惊醒了沉寂。
女档案员缩在查阅室角落,手机屏幕幽光照亮她苍白的脸,瞳孔映着快速滚动的文字。
她手忙脚乱想藏手机,却被干警一把扣住手腕,皮肤相触时传来对方掌心的汗湿与冰冷。
“你们凭什么……”
“凭这个。”王文杰把监控截图拍在桌上——画面里,她的工牌在查阅机前刷过,时间显示11:47。
“她十分钟内进出三次,行为反常。”一名干警汇报道,“手机已暂扣,正在做数据提取。”
数小时后,技侦反馈:“恢复出一条加密聊天记录:‘货已到手,明晨发京’。”那行字刺得人眼睛疼,像是从黑暗深处爬出的毒蛇。
李达康站在政法委顶楼的落地窗前听完汇报,手指摩挲着茶杯沿,瓷面冰凉,茶水早已凉透,他却像没察觉似的。
“不抓人,让她把消息透出去。”
“那马某……”
“他不是要告状么?”李达康转身时,阳光穿透云层,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座桥横跨深渊,“我给他们搭座桥。”
下午五点,省报官微的提示音在徐曼莉手机上炸响。
她盯着“市委严查内部泄密事件!”的标题,指尖悬在“发布”键上三秒,到底按了下去。
消息一经发出,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涟漪瞬间扩散至全省乃至更高层级。
不到两小时,李达康的专线便响了起来。
“是的,确有干部向外部传送敏感信息。”他接起电话,背挺得笔直,声音平稳如铁轨铺陈,“我们欢迎监督,但绝不容忍背叛。”他瞥了眼桌上摊开的《汉东政法改革进展报告》,钢笔尖在“附件”栏重重一按,洇开个墨点——泄密事件的详情,就该让中央看个清楚。
深夜十一点,省委大楼只剩顶层还亮着灯。
刘生推门而入,手中的U盘在灯光下泛着冷光,表面映出天花板上惨白的日光灯条。
“马某乘23:05的高铁去北京了,目的地是……”他压低声音,“某部委家属院。”
李达康走到窗前,京州的灯火在脚下铺成星河,车流如萤火蜿蜒。
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悠长而苍凉,仿佛命运不可逆的叹息。
周正言站在他身后,喉结动了动,喉咙干涩发紧:“书记,不怕他到上面……”
“告状?”李达康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冰碴子,牙齿咬音清晰可辨,“他有嘴,我有证据。等中央问起来——”他转身抓起桌上的钢笔,在新名单第一页写下“马某”两个字,墨迹未干便重重画了个圈,笔尖几乎戳破纸背,“谁可信,一目了然。”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窗帘猎猎作响,布料拍打窗框的声音像战旗招展。
周正言望着书记笔下的名字,忽然想起今早锁进保险柜的文件——那所谓“仅限三人知情”的批注,何尝不是另一个陷阱?
凌晨五点五十分,李达康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抬头正看见刘生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
年轻人脚步轻快,怀里抱着个黑色文件袋,隔着玻璃都能看见封面上“绝密”的红章。
“书记,”刘生推开门时,晨雾漫进屋里,带着初夏清晨特有的湿润与凉意,“明早六点……”
李达康摆了摆手,目光落在文件袋上。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