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关的城墙高厚,堞垛如巨兽的獠牙,森然指向灰白色的天空。吕凤仙按着垛墙缓缓而行,玄甲昨夜粗略清理过,却仍带着挥之不去的血锈和劈砍的凹痕。冰冷的铁腥味混着关内士卒汗臭、炊烟、以及一种无声的躁动,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气里。
她的出现,像一块冰投进暗涌的油锅。
所过之处,巡哨的士卒、搬运守城器械的民夫、甚至是倚着箭垛打盹的老兵,都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猛地绷直身体,或低头,或垂目,动作僵硬地各行其是。但那些躲闪的眼角余光,却如同黏滑的触须,不受控制地黏附在她身上——扫过她行走时甲叶下隐约起伏的线条,掠过她束紧的腰腹,最终定格在她那张被玄铁护颊遮挡了大半、却依旧能窥见几分过于精致轮廓的侧脸。
窃窃私语在她脚步尚未抵达的前方如鼠蚁般窸窣蔓延,又在她目光扫到的瞬间死寂下去。恐惧仍在,却掺杂了更多别的东西:惊疑、探究、一种被强行压抑却愈发灼热的好奇,甚至…某种令人极不舒服的、评估货物般的打量。
她恍若未闻,目光如冰冷的探针,掠过垛口堆积的擂木滚油,检查着弩机绞索的紧绷度,丈量着墙下敌军营寨的动静。关外,联军的营盘似乎比昨日更加喧嚣,调动频繁,烟尘四起,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将军。”守城裨将快步上前,抱拳行礼,声音却不如往日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闪烁,“昨夜联军并无异动,只是…今早斥候回报,曹营、孙营皆有轻骑异动,似在窥探关后小道…”
吕凤仙嗯了一声,视线依旧投向关外,声音透过面甲,平淡无波:“加派双倍暗哨,覆盖所有通往渑池、孟津的路径。凡有可疑踪迹,不必请示,格杀勿论。”
“是!”裨将领命,却并未立刻退下,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将军…相国府方才又派人来催问,说新甲已备好,请您…”
“此事不必再提。”吕凤仙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守好你的关。”
裨将身子一颤,连忙低头:“末将遵命!”匆匆退下。
她继续沿城墙巡视。经过一处箭垛,几名年轻士卒正手忙脚乱地调整着一架床弩的角度,显然生疏。看到她过来,几人顿时慌得如同见了鹰的雏鸟,连弩臂都忘了固定。
吕凤仙脚步未停,只是屈指,在那冰冷的弩机上轻轻一弹。
“嗡——”一声低沉的震鸣。
“机括卡榫未合,弦力泄三分。敌人未至,先废己械?”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入每个士卒耳中,冰冷如刀。
那几个士卒吓得面无人色,噗通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她没有再看他们,径直走过。直到她走出十几步远,那几个士卒才敢哆嗦着爬起来,手忙脚乱地重新校正床弩,动作比之前麻利了十倍不止。
恐惧,依旧是最好的鞭子。但能鞭策多久?
她走到一处僻静的角楼,暂时脱离了那些无所不在的视线。关外的风猛烈了些,卷动着猩红的披风,猎猎作响。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凛冽的、带着硝烟味的空气,试图压下沉睡在四肢百骸深处的酸痛与疲惫。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被风声完全掩盖的锐器破空声陡然从侧后方袭来!
快!准!狠!直取她脑后盔缨与颈甲的缝隙!
绝非流矢!这是蓄谋已久的刺杀!
电光石火间,吕凤仙甚至来不及睁眼思考!十年浴血搏杀磨砺出的、近乎野兽般的本能接管了身体!
她猛地向前一个躬身,同时右脚为轴,身体如同被强风吹折的韧竹,向左侧疾旋!
“嗤啦——!”
一道乌光擦着她的耳畔飞过,锋锐的劲风割断了几根飘起的发丝,深深钉入她身前的垛墙砖石之中!竟是一支通体黝黑、无羽的三棱短弩箭!箭尾兀自高速震颤,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
一击不中,远处屋脊阴影处,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受惊的壁虎,一闪即逝,向关内方向遁去!
吕凤仙旋身站稳,面甲下的眼眸骤然睁开,寒芒爆射!没有丝毫犹豫,她单手一按垛墙,整个人竟如一只轻盈却迅猛的猎豹,翻身掠下数丈高的城墙!
落地无声,只激起些许尘土。下一刻,她身形已化作一道离弦之箭,朝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疾追而去!
那黑影速度极快,对关内巷道异常熟悉,专挑阴暗僻静处逃窜。但吕凤仙更快!她甚至没有走巷道,而是如同鬼魅般掠过低矮的房顶、越过堆积的杂物,速度丝毫不减,与那黑影的距离在迅速拉近!
前方是一处废弃的校场,堆满了破损的辎重车辆。黑影猛地钻入车辆之间的阴影,似乎想借此摆脱追踪。
吕凤仙追至车阵边缘,骤然停步。她没有贸然闯入,只是静静立在原地,目光如冰冷的探灯,缓缓扫过那些静止的、布满灰尘的车辆阴影。
空气中,只剩下风吹过破帆布的呜咽声,以及一种绷紧到极致的、一触即发的死寂。
她极缓极缓地吸了一口气,右手缓缓按上了腰间——那里并非空无一物,除了佩剑,还悬着一柄狭长、弧度诡异的短刃,刃身暗哑无光,如同蛰伏的毒蛇。这是师父当年所赐,告戒她“戟乃万人敌,刃为绝境生”,她平日几乎从不动用。
阴影里,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节奏变化,传入她耳中。
找到了。
她没有出声,甚至没有看向那呼吸传来的具体方位。只是左手看似随意地一扬!
“咻!”
一道银光脱手而出,并非射向那呼吸之处,而是射向与之呈对角的一辆破车之后!
几乎在同一瞬间!
正前方一辆堆满草料的破车后,那道黑影如同预料到会被发现般,猛地暴起!却不是攻击,而是向着截然不同的另一个方向亡命飞遁!速度比之前更快!显然,那声东击西的银光并未骗过他,他只是利用那片刻的注意力转移,做最后一搏!
但就在他身形完全暴露、旧力已生新力未发的刹那——
吕凤仙动了!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身体如同蓄满力的强弓,骤然弹射而出!速度竟比那黑影全力奔逃更快上一线!腰间那柄暗哑短刃不知何时已滑入掌心,人与刃化作一道几乎看不清的淡影,后发先至,直追那黑影背心!
黑影骇然,感受到身后那冰冷刺骨的杀机已牢牢锁定自己,避无可避!他猛地拧身,手中寒光一闪,竟也是一柄淬毒的短刃,刁钻地反刺向吕凤仙持刃的手腕!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吕凤仙不格不挡,前冲之势不减反增,只是在双刃即将交汇的瞬间,手腕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微微一翻!
“叮!”
一声极轻微的金铁交鸣!
暗哑短刃的刃尖精准无比地点在了对方匕首的护手之上,一股阴柔却霸道的巧劲瞬间爆发!
那刺客只觉得手腕剧痛,如同被毒蝎蜇中,整条手臂瞬间酸麻,匕首拿捏不住,脱手飞出!
他眼中刚掠过绝望之色,吕凤仙的另一只手已如铁钳般无声无息地扼住了他的咽喉!将他所有的惊呼与求饶都掐死在喉咙里!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刺客的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眼中的惊骇尚未褪去,身体便已软软瘫倒。
吕凤仙松开手,任由尸体倒地。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从追击到格杀,不过短短十数息。
她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俯视着脚边的尸体。蹲下身,迅速在其身上翻检。没有任何标识身份的物件,衣物是普通的西凉军服,兵刃是黑市常见的款式,训练有素,手法狠辣精准,绝非普通军士。
是谁的人?
董卓?李儒?试探?灭口?或是警告?
或是关外诸侯,已有人迫不及待,想先将这“天下第一绝色”掳走?
她扯下尸体的一角衣襟,慢慢擦拭着短刃上并不存在的血迹。面甲下的目光,冷得如同万年寒冰。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显然是这边的动静终于引来了巡哨的士卒。
“将军!将军您没事吧?”
吕凤仙站起身,将擦拭干净的短刃无声归鞘。她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转身,面向那些匆匆赶来的、面带惊惶的士卒。
“有刺客混入关内,已被格杀。”她的声音透过面甲,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拖下去,查清身份。传令各部,彻查关内可疑人等,再有疏漏,军法处置。”
士卒们看着地上那具扭曲的尸体,又看看眼前玄甲染尘、却仿佛连发丝都未曾紊乱的将军,敬畏之心压过了一切杂念,齐声应道:“遵命!”
吕凤仙不再多言,越过他们,继续向城墙走去。
背后的骚动渐渐远去。
她抬起头,望向关外那连绵无际的联军营寨,目光似乎穿透了千军万马,落在那些未知的、贪婪的诸侯脸上。
豺狼环伺,毒蛇在侧。
这虎牢关,早已不再是单纯的战场。
而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囚笼与猎场。
她轻轻握紧了拳,指节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那就看看,最后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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