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光”咖啡馆藏在城南一条老街的尽头，门脸不大，绿植爬满了半面墙，木头招牌经过风吹日晒，字迹都有些模糊了。这里时间流逝的速度似乎都比外面慢半拍，空气里飘着咖啡豆的醇香和老唱片的咿呀声。
林夜提前半小时就到了。他选了个最角落、背对门口、却能透过一面装饰镜看清整个店堂的位置。这是他在里面养成的习惯，永远要把自己放在一个能观察全局、却又易于隐藏的角落。
他要了杯最便宜的柠檬水，慢慢喝着，目光低垂，看似在休息，实则全身的感官都像拉满的弓弦，留意着门口的每一次风铃响动。
两点五十分，风铃又清脆地响了一声。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是个女人。看起来很年轻，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帆布鞋，一件米色的针织开衫，肩上挎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大帆布包，里面大概装着相机或笔记本之类的东西。素面朝天，头发扎成一个有点松散的马尾，几缕碎发落在额前，眼神清澈明亮，带着一种涉世未深却又充满好奇和执拗的光芒。
她站在门口，有点迟疑地四下张望了一下，似乎在找人。
林夜的心微微一动。直觉告诉他，这就是“晴空万里”。
他看到对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又看了看空荡荡的咖啡馆，最终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正好在林夜的斜前方。她从那个大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和一支笔，放在桌上，然后也点了杯水，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显得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像个刚出校园、满怀新闻理想、却还没被现实打磨过的实习生。林夜在心里初步判断。这和他预想的有点出入，他本以为会是个更老练、甚至有些油滑的记者。这种生瓜蛋子，更好利用，但也更容易坏事。
三点整。
林夜没有动。
三点零五分。女孩开始频繁地看手机和时间，脸上的期待慢慢变成了困惑和一丝被戏弄的懊恼。
三点十分。她似乎决定不再等了，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一条新信息弹了出来。发信人是一个陌生的邮箱地址。
【看你右手边第三张桌子上的报纸。】
女孩猛地抬头，依言看向右边第三张桌子。那张桌子空着，只放着一份客人遗落的本地晚报。
她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拿起了那份报纸。报纸中间夹着一张对折的纸条。
她打开纸条，上面打印着一行字：
【想合作，就按我说的做。现在，去洗手间，最后一个隔间，水箱后面有东西。别东张西望，拿走它。】
女孩的脸色变了几变，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好奇和一丝兴奋。她迅速环顾四周，咖啡馆里只有寥寥几个客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没人注意她。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抓起自己的包，真的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林夜透过装饰镜，冷静地观察着。他提前放进去的，是一个全新的、无法追踪的廉价手机。
几分钟后，女孩从洗手间出来了，表情有些微妙，手紧紧攥着帆布包的带子，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她刚坐下，包里那部新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赶紧把新手机拿出来，点开。
又是一条匿名信息：【很好。现在，听着。我可以给你提供关于骏凯集团违规操作的线索，但有几个条件。】
女孩手指飞快地打字回复：【你是谁？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是谁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们有共同的目标。星光花园项目的拆迁户里，有一个叫赵老六的，他儿子当年在阻止拆迁时被打成重伤，事后拿了封口费，但事情没了结。去找他，告诉他，有人愿意帮他翻案，让他把当年偷偷录下的东西拿出来。】
女孩看着信息，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她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才回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目的？看高骏倒霉，算不算目的？】信息回得很快，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你可以选择不做。那就继续回去写没人看的娱乐八卦。或者，赌一把，挖出个真正的大新闻。】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女孩的软肋。她脸上掠过一丝不服气，咬着嘴唇，挣扎了片刻。
【我怎么联系你？】
【用这个手机。我会联系你。记住，不要试图调查我，否则合作立刻终止。还有，保护好你自己，高骏不是善男信女。】
发完最后这条信息，林夜立刻清除了所有的通信痕迹，然后将手机关机，取出电池和SIM卡。
另一边，苏晴看着那条“高骏不是善男信女”的警告，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她抬头再次环顾咖啡馆，依然找不到任何可疑的人。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人，像一团雾，看得见它带来的影响，却根本抓不住实体。
但她心里那股记者的直觉和刨根问底的劲儿被彻底勾了起来。星光花园？赵老六？偷录的东西？这些信息太具体了，不像空穴来风。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张纸条和新手机小心翼翼地收进包里最内侧的口袋，然后起身结账离开。脚步比来时坚定了许多。
林夜看着她消失在街角，这才缓缓站起身，留下水钱，从咖啡馆的后门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去了劳务市场，继续找零活。仿佛下午那场隐秘的接头从未发生过。
几天后，林夜在下工回旅馆的路上，用公共电话亭拨通了那部新手机的号码（他早已记下）。他只响了三声就挂断。这是约定的信号。
很快，一条信息发到了他另一个匿名邮箱里（他用网吧电脑查看）。是苏晴发来的。
【我找到赵老六了。他很警惕，一开始什么都不说。我磨了三天，最后可能是看我不像坏人，也可能是实在憋屈得太久了，他给我听了一段录音……是当年拆迁队头目和王海谈判分赃的对话！里面提到了……提到了高骏的名字！虽然模糊，但能听出来是在向他请示！】
信息的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她的激动和震惊。
林夜看着屏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果然如此。高骏怎么可能完全干净。王海那种蠢货，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白手套罢了。
他回复：【录音备份。原件藏好。不要轻举妄动，这只是开胃菜。】
【接下来怎么办？这足以写一篇报道了！】苏晴很快回复。
【报道？发在哪里？你们主编敢发吗？发了之后呢？高骏有一万种方法让它消失，并且让你和赵老六消失。】林夜冰冷地打字，【继续挖。王海手里肯定有更多东西。找他手下被排挤、被处罚过的人。】
苏晴那边沉默了很久，才回过来一句：【你好像……很了解高骏？你和他有仇？】
林夜的眼神骤然结冰。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直接下了指令：【做好你的事。等我消息。】
他下线，清除了所有痕迹。
让记者去搅混水，吸引高骏的注意力，是个办法。但真正的杀手锏，必须握在自己手里。高骏十年前陷害他的证据，才是最致命的。
那些证据，会在哪里？当年的账目、文件……高骏绝不会留下明显把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林夜的思绪飞速运转。他想起了高骏现在住的地方——那个号称本市第一豪宅的“云顶苑”别墅区。那是高骏成功后的象征，是他和姐姐林晓月现在的“爱巢”。
会不会……就在那栋别墅的某个地方？比如，书房里的暗格？保险箱？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长。
他知道这很疯狂。云顶苑安保极其严密，他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根本不可能靠近。
但……如果是内部人员呢？
几天后，云顶苑物业服务中心。
“姓名？年龄？以前干过什么？”物业主管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干净但朴素的年轻男人。
“林夜。28岁。以前在……外地做过保安，也做过园艺。”林夜微微低着头，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恭顺又有点拘谨。他不能再用真名，但“林夜”这个名字太普通，不至于立刻引起联想。
“我们这招的是夜间巡逻保安，要能吃苦，责任心强，你能行吗？”主管看着他的简历（当然是假的），又看看他略显清瘦的身材，有点怀疑。
“能的，主管。我什么苦都能吃，一定好好干。”林夜连忙保证，眼神里适时地流露出一种对这份工作的渴望。
也许是看他态度诚恳，眼神也还算正，主管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行吧，试用期三天，跟着老李熟悉一下园区环境和巡逻路线。晚上十二点到早上八点，工资日结。别出岔子！”
“谢谢主管！谢谢！”林夜连声道谢，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当天晚上，林夜就穿上了保安制服，出现在了云顶苑别墅区内。巨大的园区，绿化极好，一栋栋豪华别墅像城堡一样隐藏在树木和围墙之后，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虫鸣。
巡逻的老李是个话痨，一边走一边跟他吹嘘：“咱这小区，住的非富即贵！看到那栋没？视野最好，带大露台那家！对，就亮着灯那家！骏凯集团高总的家！啧啧，那才叫人生赢家……”
林夜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那是一栋灯火通明的三层别墅，设计现代典雅，在夜色中像一个精美的发光盒子。很温暖，很奢华。
那就是高骏和姐姐现在住的地方。
那就是他曾经的家人们现在生活的地方。
林夜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制服下的拳头死死握着，指甲再次掐进掌心。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嗯，真漂亮。”
“走吧，继续巡逻。晚上精神点，可别打瞌睡，要是被业主投诉，咱俩都得滚蛋！”老李絮絮叨叨地往前走。
林夜跟在他身后，最后一次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那栋亮着温暖灯光的别墅。
灯光下，或许姐姐正和高骏，还有他们可能有的孩子，享受着天伦之乐吧？
她永远不会想到，她日夜思念的弟弟，正穿着保安的制服，像幽灵一样徘徊在她的家门外，心里盘算着如何将这份“幸福”彻底撕碎。
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
林夜拉低了帽檐，遮住眼底翻涌的痛苦和决绝，迈开脚步，融入了沉沉的夜色里。
第一步，他已经迈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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