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aftermath:各自的轨迹
巴黎的冬日,天色总是沉得早。林未晞裹着厚厚的羊绒围巾,走出暖气充足的地铁站,寒风立刻像刀子般刮在脸上。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加快脚步,走向河对岸那栋有着深绿色窗棂的老式公寓。
一年又三个月。
时间以一种既缓慢又飞速的方式流逝。缓慢的是每个独处的清晨和深夜,思念总会无孔不入地袭来;飞速的是工作上接踵而至的展览、会议、应酬,填满了绝大部分清醒的时间。
她在L画廊已然站稳脚跟,甚至小有名气。她策划的几场聚焦亚洲当代艺术的展览,以其独特的文化视角和敏锐的艺术嗅觉,赢得了业内的广泛赞誉。她变得比以前更加干练、沉稳,穿梭于巴黎、伦敦、柏林的各大艺术场合,法语流利,举止得体,是一个成功的、融入国际艺术圈的独立策展人形象。
只有回到这间位于顶楼、带一个小小露台的公寓时,那个光鲜亮丽的外壳才会卸下。
公寓里很安静,充满了旧木头和淡淡油彩混合的气味。墙上挂着她从跳蚤市场淘来的抽象画,角落立着那架跟随她远渡重洋的古筝。这里很好,视野开阔,能看到巴黎大片灰色的屋顶和远处圣母院的尖顶。但这里始终缺乏一种叫做“家”的温度。
她脱下大衣,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却没有开灯,而是走到露台上。寒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远处埃菲尔铁塔准时亮起璀璨的灯光,像一枚巨大的、冰冷的钻石,镶嵌在暮色沉沉的城市上空。
很美。却美得与她无关。
她抱紧双臂,望着那片璀璨,思绪却飘回了很远的地方。想起另一个城市的灯火,想起江边带着水汽的风,想起那个人在夜色中沉默的侧脸。
这种突如其来的、尖锐的思念,总会在她最不设防的时刻袭来,让她措手不及,心痛难当。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收回思绪。转身回到屋内,打开了电脑。工作是最好的麻醉剂。
屏幕亮起,邮箱里塞满了未读邮件。其中一封,来自苏婉棠。附件里是几张照片,是婉棠和沈聿明订婚宴的现场照。照片上,婉棠穿着香槟色的礼服,笑得明媚动人,依偎在沉稳英俊的沈聿明身边,两人眼中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幸福。
林未晞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弯起,真心为好友感到高兴。她仔细地看着每一张照片,目光却在其中一张背景虚化的角落里,骤然定格。
那个角落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是顾昀瑾。
他穿着深色的西装,没有打领带,手里端着一杯香槟,正微微侧头听着身旁一位长者说话。他看起来清瘦了些,面容依旧俊雅,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沉郁。即使是在这样喜庆的场合,即使他嘴角似乎也噙着一丝礼貌的弧度,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没有任何真切的笑意,只有一种仿佛与周遭热闹格格不入的……孤寂。
林未晞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闷地疼起来。
她久久地凝视着那张照片,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屏幕上他模糊的影像。她想象着他在那样的场合,看着身边好友终成眷属,内心会是怎样的滋味。
他……还好吗?
这个问题,她只能在心底无声地问了千百遍,却永远得不到答案,也永远无法问出口。
与此同时,地球另一端,上海。
外滩的灯火依旧璀璨夺目,勾勒出这座都市最繁华的轮廓。顾氏集团顶楼的办公室内,却只有一盏孤灯亮着。
顾昀瑾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着厚厚的项目文件。电脑屏幕散发着冷白的光,映照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一年多的海外征战,他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完成了那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赢得了集团内外的敬畏,也彻底巩固了自己的地位。
他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内敛,也更加……难以接近。那种曾经因爱而短暂消融的冰冷气质,如今已彻底浸入他的骨血,成了他新的铠甲。
工作成了他生活的全部。他不再需要刻意用忙碌来麻痹自己,因为忙碌本身已成了他的常态和……逃避的唯一方式。
偶尔,他会应母亲的要求,出席一些必要的家族聚会或商业晚宴。他会完美地扮演好顾氏继承人的角色,彬彬有礼,言谈得体,却总在无人注意的间隙,流露出一种深深的疏离和疲惫。
就像在沈聿明和苏婉棠的订婚宴上。他真心祝福好友,为他们的幸福感到高兴。但那份热闹和甜蜜,却像一面镜子,照出他心底那片无法填补的空洞。他提前离场,借口还有一个越洋会议。
回到空荡冰冷的顶层公寓,他脱掉西装外套,扯下领带,却没有开灯。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沉默地凝视着窗外那片他无比熟悉却感觉无比陌生的璀璨夜景。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信息,例行公事般地询问他是否安全到家,并再次委婉提及某位董事的女儿刚从海外学成归来。
他没有回复。只是将手机屏幕按灭,随手扔在了沙发上。
他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威士忌,却没有喝。只是拿着酒杯,重新走回窗前。
公寓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中央空调细微的运作声。这种极致的安静,常常让他产生错觉,仿佛能听到另一个时空里,那清越悠远的古筝声。
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那张他在财经报道上看到的、她在展览现场的照片。她瘦了,但眼神明亮而专注,在她应该存在的世界里,散发着独特的光芒。
这样很好。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他举起酒杯,对着窗外冰冷的城市灯火,微微示意,然后仰头,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灼烧感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里,却丝毫温暖不了那颗冰冷的心脏。
他知道,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错过,就是一生。
他们就像两条交汇过的河流,曾经短暂地拥有过彼此,却最终不得不奔向各自不同的海域,再无相遇的可能。
唯一的慰藉,或许就是知道对方也在自己的轨道上,好好地生活着。
即使那份“好好”里,都藏着无法言说的遗憾和永不褪色的伤痕。
这就是他们故事的aftermath(后续)。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狗血纠缠,只有成年人世界里最常见的结局——体面地告别,沉默地承受,然后在各自看似辉煌的轨迹里,带着一生的遗憾,继续前行。
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也照亮了他手中那只空空如也的酒杯,折射出一点寂寥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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