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夜,被霓虹切割得支离破碎。霞飞路尽头,“百乐门”三个字的霓虹招牌在墨色里炸开,洋红渐变到橘黄的光流顺着金属边框往下淌,像极了一只慵懒又魅惑的巨眼,半眯着扫视着门前的车水马龙。黑色福特轿车的车灯划破夜色,停在台阶下,门童穿着藏青制服,小跑着拉开车门;黄包车夫弓着背,将车停在路边,车上的女客拢了拢丝绒披肩,踩着高跟鞋走上台阶;还有些穿着短打的年轻人,缩在街角阴影里,眼神闪烁地盯着进出的人群——这里是上海滩最著名的销金窟,也是欲望与危险交织的漩涡,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目的,像被蜜糖吸引的飞蛾,一头扎进这片喧嚣。
苏静瑶站在对面街角的法国梧桐后,繁茂的枝叶挡住了她大半身影。她最后一次检查自己的伪装,指尖划过身上墨绿色旗袍的小立领,暗银色的盘扣硌着指腹,料子是普通的棉绸,洗得有些发软,刻意选了不合身的剪裁,让肩膀显得宽些,弱化了她原本纤细的轮廓。脸上的妆容比平时浓艳许多,眉峰画得锐利,豆沙色口红故意涂出一点晕染,像是匆忙间没补好妆的普通女职员;头发用卷发棒烫出粗糙的波浪,披散在肩头,几缕碎发垂在脸颊,遮住了她过于明亮的眼神。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跳着,纤细的手指紧张地捏着旗袍下摆,指尖泛白——胸口别着的紫色绢布鸢尾花,花瓣边缘用细针缝了一圈银线,在路灯下泛着微弱的光,这是她与“渔夫”约定的唯一标识。她知道,只要踏进百乐门的大门,就等于走进了龙潭虎穴:李维民的人肯定在盯着舞厅的每个入口,“信天翁”的眼线说不定就混在舞客里,甚至76号的特务也可能乔装成侍者,随时准备抓人。
风卷着远处小吃摊的葱油味吹过来,苏静瑶深吸一口气,将手拿包的搭扣扣紧——里面的微型勃朗宁M1906已经打开保险,枪口贴着包内侧的棉布,能清晰地感觉到金属的凉意。她挺直脊背,迈开脚步,随着一股人流,慢慢走向百乐门的旋转门。
旋转门带着黄铜的冷意,将她卷入另一个世界。舞厅内的喧嚣瞬间扑面而来,萨克斯的慵懒旋律混着钢琴急促的键音,在空气中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暧昧的粉紫色灯光在舞池上空摇晃,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气味——舞女发间的茉莉香、男士袖扣里的古龙水味、雪茄燃烧后的焦香,还有酒精的辛辣和甜点的甜腻,混杂在一起,让人头晕目眩。
苏静瑶努力让自己的步伐显得自然,像个第一次来舞厅、有些拘谨的女职员。她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快速扫过整个大厅:吧台在大厅西侧,大理石台面泛着冷光,几个酒保穿着黑色马甲,正低头忙碌;卡座沿着墙壁排列,深色丝绒沙发里坐着三三两两的人,有的在低声交谈,有的盯着舞池,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二楼回廊上站着几个身影,居高临下地看着楼下,像是在寻找什么;舞池中央,一对男女正贴得极近,男士的手在女士腰后轻轻打圈,女士的珍珠耳坠随着舞步摇晃,折射出细碎的光。
每一个角落都可能藏着危险。苏静瑶路过一个卡座时,隐约听到里面有人说“76号最近查得严,别谈正事”,她脚步没停,耳朵却竖得更紧,直到走到吧台前,才停下脚步。
吧台后有四个酒保,有的在擦杯子,动作慢悠悠的;有的在给客人递酒,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只有最靠里的一个年轻酒保,头发梳得油亮,苍蝇落在上面都能打滑,正熟练地摇晃着银色调酒器,手腕发力均匀,调酒器在他手中划出流畅的弧线。他面前的吧台上,放着一个高脚杯,里面盛着色泽猩红如血的液体,边缘插着一片柠檬——正是“血色玛丽”。
找到了!苏静瑶的心跳骤然加速,她走到酒保对面的高脚凳前,轻轻坐下,凳面的皮质有些凉,硌着她的裙摆。
“小姐,喝点什么?”马甲酒保很快注意到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眼神却快速扫过她的全身,像是在确认什么。
苏静瑶没有立刻点酒,她的目光落在酒保马甲左侧口袋边缘——一截银色怀表链露在外面,链节上刻着细小的花纹,是老式怀表常用的样式。她按照“渔夫”的指示,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赞赏的笑容,声音放得轻柔:“先生,您的怀表很别致,是复古款式吧?现在很少见了,一看就是用了很多年的老物件。”
酒保摇晃调酒器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半秒,指尖在金属表面轻轻滑过,像是在确认什么。他的目光快速扫过苏静瑶胸口的紫色鸢尾花,瞳孔微微收缩,随即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只是那笑意没到眼底,反而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谨慎:“小姐好眼力。确实是老物件,我爷爷传下来的,用惯了,舍不得换。”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调好的“血色玛丽”倒入高脚杯,推给旁边等待的侍者,然后侧身挡住旁边客人的视线,压低声音,语速快得几乎像在念暗号:“第三排,靠柱子的卡座,穿灰色西装、戴金丝眼镜的先生。他点了‘教父’,特意加了双份杏仁糖浆,你过去就说‘朋友推荐的口味’。”
话音刚落,他立刻转身,拿起一个空杯子,用布快速擦拭起来,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旁边有客人喊“再来一杯威士忌”,他应声过去,笑容依旧,语气自然,看不出丝毫异常。
苏静瑶的心怦怦直跳,指尖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麻——成功了?“渔夫”真的来了?她强作镇定,对着酒保点头笑了笑,轻声说:“那我也来一杯GinFizz,谢谢。”说完,她端起酒保递来的水杯,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她稍微冷静了些。
她的目光看似无意地投向酒保指示的方向——第三排靠柱子的卡座,果然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浅灰色西装,料子挺括,领口系着深灰色领带,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在灯光下泛着淡蓝的光。他面前放着一杯深棕色的酒,杯口插着一根肉桂棒,正是“教父”的样式。他手里拿着一份报纸,慢条斯理地翻着,目光却时不时扫过吧台方向,显然是在等人。
他就是“渔夫”?苏静瑶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心里开始盘算:直接过去会不会太突兀?要不要等他先打招呼?如果他不是“渔夫”,而是“信天翁”的圈套怎么办?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舞厅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几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走了进来,风衣的领口立得很高,遮住了半张脸,里面是深色衬衫,没打领带,领口别着一个小小的银色徽章——那是76号特务的标志!他们分散开来,两人走向卡座区,三人盯着舞池入口,还有一个手放在腰间的枪套上,眼神像猎犬一样,在人群中快速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
苏静瑶的心猛地一沉,手心瞬间冒出冷汗!是特务!他们怎么会来这么快?是冲着她来的,还是例行检查?她下意识地将手拿包往身后挪了挪,身体微微侧过,避开特务的视线。
几乎同时,她看到卡座里的“灰西装”先生也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他放下报纸,手指在杯口轻轻碰了一下,看似自然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手指在纽扣上顿了半秒,然后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他的脚步不快,却很稳,没有丝毫慌乱,像是只是去方便,又像是在给她传递信号。
苏静瑶来不及细想!特务已经开始逐个区域检查,离吧台越来越近了!她看到一个特务走到隔壁卡座,拍了拍一个男人的肩膀,男人吓得立刻站起来,双手举过头顶,特务则开始搜他的身。
不能等了!苏静瑶放下水杯,拿起手拿包,假装去洗手间,朝着“灰西装”离开的方向快步走去。音乐依旧喧嚣,舞池里的人还在狂欢,可她却觉得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能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目光死死盯着她,让她浑身发紧,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站住!”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粗哑的叫喊,带着明显的上海话口音,“那个穿绿旗袍的,过来!”
是特务发现了她的异常!苏静瑶头也不回,猛地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冲进女洗手间!幸运的是,洗手间里空无一人,镜子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洗手台上留着一点口红印,垃圾桶里扔着揉皱的纸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皂味。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洗手间,一眼就看到最里面有一扇小门,门楣上贴着“清洁通道”的纸条,看起来是通向后勤区域的。她冲过去,握住门把手用力一拉——门是锁着的,锁芯是老式的铜锁,已经有些生锈。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特务的怒骂声清晰可闻:“把门撞开!别让她跑了!”
苏静瑶没有犹豫,抬起右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向门锁!她穿的高跟鞋鞋跟是木质的,坚硬且锋利,“砰”的一声闷响,铜锁的锁芯应声断裂,门板晃了晃,露出一条缝隙。
她一把拉开门,外面是一条狭窄的通道,灯光昏暗,墙壁上贴着斑驳的瓷砖,地上堆着几个清洁桶和拖把,拖把杆是木质的,上面缠着半干的布条,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她立刻钻了进去,反手将门关上,抓起旁边的一个拖把,卡在门把手和门框之间,暂时挡住追兵。
“砰!砰!”门外传来剧烈的撞门声,门板被撞得摇晃起来,拖把杆发出“咯吱”的响声,像是随时会断裂。特务的怒吼声透过门板传进来:“快撞!她跑不远!”
苏静瑶不敢停留,在黑暗的通道里拼命奔跑!通道尽头分岔成两条路,一条向上通往二楼,一条向下通往地下室,楼梯的台阶积着厚厚的灰尘,踩上去会留下清晰的脚印。她该往哪走?地下室说不定是死路,二楼是办公区,或许有其他出口!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上方楼梯的拐角处,一个身影一闪而过!是那个“灰西装”先生!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金丝眼镜反射着通道的灯光,看不清眼神,只觉得他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像是在示意她跟上,然后快速向上跑去。
是在指引她逃生?还是另一个圈套?苏静瑶没时间多想,身后的撞门声越来越响,拖把杆已经开始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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