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污水浸透陆向明的每一寸肌肤,刺骨寒意几乎冻结他的思维。他奋力划水,顺着地下排水渠的流向,朝远处那点微弱光亮挣扎前行。每一次划动都牵扯得全身肌肉酸痛,肺部火辣辣地疼,吸入的空气里满是浓重的腐臭与霉味。
注射器…活体组织…信天翁…这些词像魔咒般,在他近乎麻木的大脑中反复回响。他必须回去,回到那座如同人间炼狱的医院隔离区。这念头让他几欲作呕,可这是“渔夫”用性命换来的指示,是唯一能揭开“彼岸花”真相、找到反击途径的机会。
不知在污水中挣扎了多久,前方出现一道锈蚀严重的铁栅栏,栅栏外是更宽阔的水道,隐约能听见远处船只的汽笛声。栅栏上几根钢筋已然断裂,恰好形成一个可供人钻过的缺口。
陆向明用尽最后力气钻出缺口,发现自己身处城市边缘的排污河道旁,两侧是陡峭的水泥河岸。夜色深沉,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却依旧低垂,只有远处码头的零星灯火,勉强提供着微弱光源。
他艰难爬上岸,瘫倒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剧烈喘息着,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寒冷、疲惫、后怕,再加上那项艰巨到令人绝望的任务,几乎要将他彻底压垮。
不能倒下!陆向明猛地咬住舌尖,剧痛与血腥味瞬间让他清醒了几分。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李维民的人绝不会放过任何可能的出口,定会全力搜查!
他挣扎着爬起来,脱下湿透且散发恶臭的外套,扔进河里。内里只穿了件深色单衣,虽也湿透,却至少不那么显眼。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与码头相反、更破败的棚户区踉跄走去。现在的他需要藏身之处,需要干燥的衣服与食物,更需要时间思考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棚户区错综复杂、脏乱拥挤,却也成了最好的掩护。陆向明借着阴影与杂物堆的遮挡,小心翼翼地移动,避开偶尔出现的夜归人与巡逻警察。最终找到一处似是废弃的窝棚,钻了进去,总算暂时获得片刻喘息。
窝棚里只有些破烂草席与空罐头盒,他蜷缩在角落,检查了一遍身体,除了几处擦伤与冻得发紫的皮肤,倒无大碍。那支宝贵的注射器,依旧被他紧紧揣在怀里。
下一步该怎么办?如何再次潜入守卫森严的医院?如何从那些恐怖的“病人”身上获取活体组织?“信天翁”是谁?又该去哪里接头?一个个问题像沉重的锁链,死死捆缚着他。
他忽然想起苏静瑶。她成功逃脱了吗?胶卷是否已经破解?备用地点是否安全?强烈的担忧涌上心头。他们失散了,各自背负着部分真相与巨大危险,却无法联系、无法合力。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比身体的寒冷更让他刺骨……
苏静瑶的手腕的疼痛阵阵袭来,可心口的痛更甚。胶卷里的内容、“彼岸花”的可怕图纸、“信天翁”即将抵达并与“渔夫”接头的消息,还有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深井”代号,像一块块巨石,重重压在她的心头。
她握着如此重要的情报,却无法传递出去!陆向明生死未卜,她不敢轻易离开这个唯一可能与他重新取得联系的地方。更何况,外面危机四伏,李维民必定布下天罗地网搜捕她。
饥饿与干渴也开始折磨她。安全屋储备的清水与干粮,早已在之前漫长的等待中消耗殆尽。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再次落在显影后的胶卷与译出的情报上。必须想办法联系组织!或者…找到陆向明!
一个大胆又危险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她知道一个极其隐秘的紧急联络点,非万不得已绝不启用,是单线联系,就在一所小学附近。或许…可以去那里尝试留下信号?可这个行动风险极高,稍有不慎便会自投罗网。
犹豫与焦虑几乎要将她吞噬。地下工作本就如此,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关乎生死,巨大的压力与责任,时刻考验着人的神经。她看着自己受伤的手,想起陆向明最后将她推入通风口时的眼神,那里面有关切,有决绝,或许…还有一丝未说出口的信任?
不能再等了!她深吸一口气,做出决定:必须冒险一试!她仔细藏好胶卷与译稿,只带上写有“信天翁”“深井”等核心信息的微小纸条,简单处理了手腕的伤口,用一块破布遮挡住,然后小心翼翼地推开安全屋隐蔽的门,融入了外面依旧危险的黑夜。
周云深他回到位于一栋老式公寓二楼的家。这套房子不算大,却布置得颇为雅致,墙上挂着几幅仿制西洋油画,书架上堆满书籍,透着主人的知识分子品味。可这熟悉的环境,此刻却丝毫无法让他安宁。
他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剧烈的心跳依旧无法平复。嘴里似乎还残留着吞咽那张纸条的苦涩滋味。
“掘墓人”行动…“信天翁”…“渔夫”…“清除障碍”……这些词汇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理智。他早已习惯了潜伏的平静,甚至开始享受这种戴着面具、看似正常的生活。可这道突如其来的指令,却将他猛地拽回冰冷的现实,提醒着他那无法摆脱的黑暗过去。
他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烈酒,一饮而尽。火辣辣的液体顺着喉咙烧下去,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他该怎么办?执行命令?那就意味着要寻找并协助“信天翁”,接触神秘的“渔夫”,甚至…要去杀人!杀那些平日里或许还会打招呼、看似无害的“同志”?
不执行?叛逃的后果他比谁都清楚。不仅是自身毁灭,远在重庆的老家亲人,恐怕也会立刻遭到牵连与迫害。军统的家法,他见识得太多了。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痛苦不堪时,一阵轻柔却略显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周云深猛地一惊,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摸向腰间隐藏的手枪,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谁?”
“云深,是我,婉清。”门外传来温柔又熟悉的女声。
周云深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了一半,可随即又涌起更复杂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表情恢复正常,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位年轻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穿着素雅的淡蓝色旗袍,外罩一件米白色针织开衫,面容清丽、气质温婉,宛如空谷幽兰。她提着一个精致的小食盒,脸上带着些许担忧与羞涩。
她是林婉清,上海一所女子中学的国文老师,也是上海滩一位有声望的丝绸商人的独生女。两人在一次慈善募捐活动上相识,林婉清被周云深沉稳儒雅的气质与看似正直的谈吐吸引,交往已有一段时间。在所有人包括林婉清自己眼中,周云深都是个值得托付的正派公务员。她纯净得像一张白纸,全然不知自己爱慕的人,内心藏着怎样的深渊。
“婉清?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周云深侧身让她进来,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
“我父亲从杭州带回来些新鲜桂花糕,想着你或许爱吃,就给你送些来。”林婉清将食盒放在桌上,关切地看着他,“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看着她清澈眼眸中毫无保留的关心,周云深内心涌起巨大的愧疚与痛苦。他不敢想象,若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会用怎样恐惧与厌恶的眼神看他。他配不上这份纯净的美好。
“没什么,就是最近报表太多,有点头疼。”他勉强笑了笑,接过食盒,“谢谢你,婉清,总这么惦记我。”
“你要多注意身体呀。”林婉清轻声说着,很自然地伸手想探探他的额头。
周云深几乎是下意识地微微避开了她的触碰。这个细微动作让林婉清的手顿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失落。
周云深立刻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连忙补救:“我身上有点凉,别冻着你。”他顺势握住她的手,感受到指尖的温暖——可这温暖,却像烙铁般烫着他的良心。
“云深,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林婉清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常,“我感觉你最近好像总心不在焉的。”
“没有,真的只是工作上的事。”周云深强装镇定,内心却波澜汹涌。他多想将所有痛苦与压力向她倾诉,可他不能。他只能将一切继续埋藏在“深井”之下,用更多谎言去掩盖。
他必须尽快送她走。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绝不能将她卷入丝毫危险。
“时间不早了,婉清,我送你回去吧。晚上不安全。”他柔声说着,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林婉清虽还有些疑惑,但见他不愿多谈,便乖巧地点了点头。
送林婉清回家的路上,两人并肩走在略显冷清的街道上。周云深刻意保持着距离,心神不宁地观察着四周,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他如惊弓之鸟。他既贪恋身边这份短暂、虚假的宁静与美好,又无比恐惧这美好会因自己而破碎。
他将林婉清安全送到家,看着她走进那栋灯火通明、守卫森严的洋楼,才稍稍松了口气。可转身融入黑暗时,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沉重与痛苦。林婉清的存在,像一面镜子,照出他伪装下的不堪,也让他更深刻地体会到自己正走向的道路有多黑暗。这份感情,成了他沉重使命之外,又一重无法言说的枷锁。
陆向明在窝棚里短暂休息后,决定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搞到衣服与食物,还得设法侦察医院目前的情况。
他借着夜色与棚户区的复杂地形,如幽灵般穿梭。他打晕了一个落单、体型与自己相仿的苦力,换上对方那身虽破旧却相对干燥的衣服,还找到一点冷硬的窝头充饥。
随后,陆向明冒险靠近仁济医院所在区域。远远望去,医院依旧被军警严密包围,探照灯的光柱不断扫过,气氛森严。就连他从下水道出来的那个河口,也有便衣特务在附近徘徊搜查。
正面潜入,几乎不可能。就在他观察情况、苦思对策时,突然,一阵极其细微、几乎融入夜风的脚步声,从他身后不远处响起!
陆向明浑身汗毛倒竖,几乎凭借本能猛地向前一扑!
“咻!”一声轻响,子弹擦着他的后脑勺飞过,打在前方土墙上,溅起一蓬灰尘!
是消音手枪!,他落地瞬间顺势翻滚,躲到一堆废弃木料后面,心脏狂跳不止。对方是怎么发现他的?而且一上来就是杀招!
他没有枪,只有一把匕首!黑暗中,两个穿着黑色劲装、动作矫健如猎豹的身影迅速逼近,手中的消音手枪再次抬起,枪口冷漠地对准他藏身的位置。他们配合默契、行动无声,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专业杀手,是李维民派来清扫“残渣”的人!
没有对话,没有警告,只有致命的攻击!
陆向明抓起一块碎砖,猛地朝一个方向扔去,借声响吸引注意力,同时身体如离弦之箭,从另一侧扑出,直取较近的那个杀手!
杀手反应极快,立刻调转枪口!可陆向明的速度更快!匕首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寒光,精准削向对方持枪的手腕!
“嗤!”一声轻响伴着闷哼,手枪掉落在地。但另一个杀手的子弹已经射来!
陆向明顺势抱住受伤的杀手,将其作为盾牌猛地一旋!
“噗!噗!”两颗子弹全射进了“肉盾”的身体里!怀里的杀手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随即软倒下去。
陆向明毫不停留,借着尸体遮挡的瞬间,猛地将尸体推向另一个杀手,同时自己如猎豹般扑向侧面的一处矮墙!
子弹追着他的身影打在地上,溅起一串火花!
生死关头,陆向明的战斗本能被彻底激发!他翻过矮墙,落地无声,迅速转移位置。另一个杀手踢开同伴的尸体,冷酷地继续追击,消音手枪不断点射,子弹在陆向明身边呼啸而过,压得他几乎抬不起头!
对方枪法精准、训练有素,且心狠手辣!陆向明只能凭借对地形的熟悉与超凡的反应速度不断闪避,寻找反击机会。他捡起一根粗铁管,在对方换弹夹的瞬间,猛地投掷过去!
铁管带着呼啸声砸向杀手!杀手敏捷地侧身躲过,可这一刹那的停顿,已经足够!陆向明如鬼魅般从阴影中窜出,匕首直刺对方咽喉!
杀手眼中闪过一丝惊骇,急忙抬臂格挡,“咔嚓!”匕首刺穿小臂,去势稍减,最终狠狠扎进他的锁骨位置!杀手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陆向明毫不留情,另一只手闪电般扣住对方持枪的手,奋力一扭!“咔嚓!”手腕被硬生生折断!手枪脱手落地!
杀手拼死反抗,用未受伤的手肘猛击陆向明肋部!剧痛传来,陆向明却咬紧牙关,拔出匕首,再次狠狠刺入对方的心脏!杀手的身躯猛地一僵,眼中的凶光迅速黯淡,最终软倒在地。
短短一两分钟,这场激烈、无声却凶险万分的搏斗终于结束。陆向明靠在墙上,剧烈喘息着,肋部阵阵刺痛,浑身沾满了敌人的鲜血与自己的冷汗。
他迅速搜查两具尸体,除了武器,没找到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干净利落,是典型的特务手法。
李维民的动作太快了!清扫工作已经扩展到医院外围的所有可疑区域!他的处境,比想象中还要危险!必须立刻离开这里!他捡起一把完好的消音手枪与几个弹夹,迅速消失在更深的黑暗中。
刚才的打斗虽短暂,却可能已经引起注意。他必须尽快找到更安全的藏身点,而且,夺取活体组织的计划,必须提前了,他没有时间再慢慢筹划!
陆向明忽然意识到,或许可以利用这些追杀者的身份,做点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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