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的无头尸体尚温，浓稠的血腥味与篝火的烟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
墨辰紧紧捂着怀中小女孩的眼睛，尽管她睡得正沉。他的目光无法从洞口那具惨烈的尸体上移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他不是没见过血，但如此冷酷、如此……高效的杀戮，依旧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
凌初却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点尘埃。她甚至没有多看那尸体一眼，神识如潮水般向西边蔓延开去，精准地锁定了数里外一群正在快速移动的气息。大约十余人，修为最高者金丹中期，其余皆是筑基，行动间带着宗门弟子特有的、略显刻板的配合节奏。
天剑宗的狗。
她的唇角弯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想用墨辰和那小丫头来威胁她？这主意蠢得令人发笑，却也……成功地激怒了她。
她不喜欢被人算计，更不喜欢有人把主意打到她“暂时”的所有物上。
“待着。”
依旧是这两个字，清冷，不容置疑。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如鬼魅般自洞口消失，融入了浓重的夜色，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墨辰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洞外已传来一连串短促而凄厉的惨叫！
那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恐怖的力量瞬间扼断了喉咙，快得让人怀疑是否是错觉。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以及兵器掉落在地的清脆叮当声。
一切重归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比之前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墨辰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死死盯着洞口那片吞噬了光线的黑暗，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了。
不过短短两三息的时间。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凌初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洞口，缓步走入。霓裳羽衣依旧流光溢彩，纤尘不染，甚至连发丝都未曾凌乱一分。只有她指尖，缓缓滴落的一颗殷红血珠，在落入尘土前悄然蒸发，消失无踪。
她看也没看墨辰，径直走到山洞另一侧，重新坐下，闭目调息。
仿佛只是出去散了散步。
但墨辰知道，那支由金丹修士带队、十余人的天剑宗小队，此刻恐怕已经和洞口那个探子一样，变成了林间冰冷的尸体。
他喉头干涩，抱着小女孩的手臂微微收紧。
这个女人……强大得可怕，也……残忍得令人心悸。
……
后半夜再无风波。
篝火渐渐微弱，最终熄灭，只剩下一堆暗红的余烬散发着微弱的热量。
洞外天色依旧漆黑，离黎明尚有一段时间。
一直闭目调息的凌初忽然再次睁开眼。
这一次，她看向的不是洞外，而是对面的墨辰。
墨辰并未沉睡，只是抱着小女孩假寐，几乎在她目光投来的瞬间便警觉地睁开了眼，迎上她的视线。
“你身体里的毒，”凌初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山洞里显得格外清晰，“怎么来的？”
墨辰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他沉默了片刻，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低声道：“胎里带的。”
“墨家式微，与此有关？”凌初追问，语气平淡，不像关心，更像审问。
墨辰点了点头，眼神黯淡了几分：“嗯。家母怀我时，被仇家下了奇毒‘跗骨之蛆’，虽拼死生下我，但她……毒发身亡。我自出生便带此毒，能活至今，已是侥幸。”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但那攥紧的指节却泄露了隐藏的情绪。
“跗骨之蛆……”凌初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眸光微闪。她记得这种毒，极其阴损，会不断吞噬中毒者的生机和修为，中毒者后代亦会遗传，几乎无解。难怪墨家会没落至此，难怪他脸色常年苍白，唇泛紫绀。
“为何不去云岚宗求救？你墨家好歹曾是其附属。”凌初又问。
墨辰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苦涩：“试过。最初几年，宗门还派人查看，但此毒难解，耗费资源巨大，墨家已无价值……便无人再管了。”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后来，那婚约……也成了笑话。”
凌初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
洞内陷入沉默，只有小女孩均匀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凌初忽然朝他伸出手。
“过来。”
墨辰愣住，看着她那只白皙如玉、却刚刚沾染过鲜血的手，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不想解毒了？”凌初挑眉，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墨辰瞳孔微缩，呼吸猛地一窒。解毒？她……能解“跗骨之蛆”？
巨大的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希冀冲击着他，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熟睡的小女孩放到一旁铺着的干草上，然后站起身，走到凌初面前。
凌初示意他坐下。
墨辰依言坐下，背对着她，身体微微紧绷。
凌初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白金光芒，点在他后背心俞穴之上。一丝精纯无比、却带着淡淡混沌气息的仙力，小心翼翼地探入他经脉之中。
墨辰身体猛地一颤！
那仙力进入他体内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猛然爆发！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他奇经八脉中疯狂穿刺、搅动！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痛呼出声。
凌初的眉头也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墨辰体内的情况，比她想得更糟。“跗骨之蛆”的毒素几乎与他自身的生命力完全纠缠在一起，盘根错节，深入骨髓神魂。强行拔毒，稍有不慎，便会连同他的生机一并摧毁。
这毒，下得真是狠绝。
她收敛心神，指尖仙力变得更加凝练细微，如同最精巧的手术刀，开始尝试剥离那些依附在经脉壁和丹田深处的顽固毒丝。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且需要高度专注，对施术者和受术者都是巨大的考验。
墨辰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破旧的麻衣。他双手死死攥成拳，指节泛白，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极其痛苦的呻吟。但他始终没有挣扎，没有退缩，硬生生扛着那刮骨剜心般的剧痛。
时间一点点流逝。
洞外，天色渐渐由墨蓝转为灰白，黎明将至。
凌初指尖的白金光芒渐渐黯淡下去，她缓缓收回了手，额角也渗出些许细汗。一次性清除所有毒素不现实，那会直接要了墨辰的命。她只是将他经脉中最活跃、最具破坏性的那部分毒丝强行剥离炼化了。
即便如此，墨辰也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虚脱般地向前倒去，用手撑住地面才没有瘫倒。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一直萦绕着淡淡死气的眸子里，却透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无时无刻不在吞噬他、折磨他的阴寒剧痛，减轻了！虽然依旧存在，但仿佛卸下了一座压了多年的沉重大山，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向凌初，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时发不出声音。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震惊、感激、难以置信，以及一丝重获新生的茫然。
凌初调息片刻，睁开眼，对上他的视线，语气依旧平淡：“只是暂时压制清理了一部分。根除需要几味特殊灵药，和你自身修为突破。”
墨辰深吸一口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多谢。”
“不必。”凌初站起身，走到洞口，望向天际那抹越来越亮的鱼肚白，“你活着，那婚约才有点意思。”
她转过身，阳光恰好从她身后漫射过来，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看不清神情。
“还能走吗？”她问。
墨辰咬着牙，强撑着虚软的身体站起来，重重点头：“能。”
凌初的目光掠过地上还在熟睡的小女孩，微微蹙眉，最终对墨辰道：“抱上她。”
说完，她率先走出山洞，沐浴在清晨微凉的阳光中。
墨辰弯腰，小心翼翼地将小女孩抱起。小女孩在睡梦中咂咂嘴，无意识地在他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他看着前方那抹沐浴在晨光中、华美而强大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怀中脆弱却安然的小生命，沉默地跟了上去。
新的一天开始。
他们的路，还很长。而身后的世界，已被他们远远抛下，只剩下一地血腥和逐渐升起的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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