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是突然攫住心脏的。
浓雾像被无形之手撕开，视野陡然铺陈开来，可江烈阳宁愿自己仍在雾中。
空气沉得像灌了铅汞，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彻骨的阴寒，仿佛肺叶正被冰针穿刺。
血液在体内奔腾的暖意瞬间熄灭，只剩下一种濒死的僵冷顺着脊椎蔓延。
八车道宽笔直的滨江路，此刻竟成了一条森然的幽冥大道。
首先攫住江烈阳视线的，是“静”。
不是死寂，是连心跳都胆战心惊压低的死域。
街面上，无数原本密集游荡嘶吼的丧尸，如同被冰水浇透的滚油，彻底熄灭了“活力”。
它们在道路两旁蜷缩着，以额触地，破碎的喉咙里发出垂死般的“嗬…嗬…”声，那是被绝对上位者意志碾压下的蝼蚁哀鸣。
腐烂的肢体，凝固在深伏的姿态中，如同钉在沥青路面上的黑色墓碑。
接着，是“光”，令人作呕的幽光。
城市应急电源的昏黄路灯全数熄灭，取而代之的，是路两边每隔五十米便悬垂的一盏惨白灯笼。
非纸非布，材质似某种剥下的、半透明的人皮，内里燃着幽幽碧火。
火光纹丝不动，凝固得如同冰雕，却将方圆百米内的一切染上病入膏肓的青绿色。
光线触及之处，原本现代都市的玻璃幕墙爬满蛛网状的污秽霉斑，钢筋水泥的骨架无声锈蚀，裸露出下方一种油腻的、暗红的、类似半干涸血痂的内里。
连空气，都在碧火下显得浑浊粘稠，吸一口便觉鼻腔喉管覆盖了一层阴冷的尘埃。
远处传来一阵声音，不是脚步声，而是一种仿佛从灵魂深处直接锤击而出的“嗡——嗡——”低鸣，带着一种古老的、令大地共振的节奏。
这节奏，是引魂的丧钟。
伴随着这低鸣，对面滨江路主干道的尽头，缓缓碾出一支无声的鬼魅队伍。
为首的，是两列飘行的鬼物，身形若虚若实，它们不是脚在地面走，而是离地三寸，悬浮。
破烂残缺的甲胄覆盖着它们半腐的身躯，一些地方裸露出森森的骨白，另一些则渗出粘稠的黑血。
每个鬼物的手中，擎着一面巨大的旌旗——引魂幡。
幡面不知用何物织成，乌沉沉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
幡上赫然绣着两个血淋淋的古篆大字：
【夜巡】
字迹的红色如同刚刚从屠宰场泼溅上来，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在碧灯下诡异的流动着，像是无数细小的血色虫子在字迹里游动。
魂幡猎猎招展，却没有一丝风，每一次翻动，都带起一片片细碎的光点。
仔细看去，竟是无数半透明的、扭曲哀嚎的生魂残片，如雪花般被扯碎又凝聚，重复着被吞噬的瞬间。
风吹幡角，便听得千万人同时被掐断喉咙的绝望嘶嚎挤在一起，又猛地湮灭。
引魂幡之后，是散“钱”开路。
两对飘浮的幽影，身穿破烂的皂隶服，面目模糊不清，只有两团惨绿的鬼火在应该是眼睛的位置幽幽燃烧。
它们双手捧起一大把东西，高高扬起，不是纸钱，而是一片片巴掌大小、泛着惨白光泽的物事。
细看之下，竟然是残缺的、扭曲的人耳朵，带着干涸发黑的血迹！它们被抛洒在空中，如同祭品，又或是某种标识界限的秽物。
这些“钱”落在冰冷的沥青路面上，有的碎裂成粉，有的则如同活物般抽搐两下，渗入黑暗消失不见，只在地面留下一小块迅速扩大的暗色污渍。
又是两队不同的鬼物，形体更为凝实，带着浓重的戾气。
它们形似牛头马面，却远比传说中狰狞百倍。
牛头者筋肉虬结，覆盖着青黑色的粗糙兽皮，巨大的牛鼻环上挂着数个还在滴血的、仍在蠕动的肉块，粗壮的臂膀上拖曳着四条手臂粗细、布满扭曲尖刺的巨大黑铁锁链，锁链沉重地刮过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锵锵…”摩擦声，火星四溅，在地面犁出道道焦黑的深痕。
每一次锁链拖动，地面上匍匐的丧尸都剧烈地抽搐一下，仿佛灵魂正被那锁链上的倒刺狠狠勾住撕扯。
马面者更为瘦削高耸，身披锈迹斑斑的残破鳞甲，长着一张狭长的、布满裂口的类马巨脸，口鼻喷吐着浓郁冰冷的白气。
它们手持巨大的、钉满锈蚀铁钉的黝黑铁枷，空洞的眼眶里燃烧着两簇凶暴的暗红火焰。
马面行进无声，但其目光扫过之处，空气都为之冻结，路面上一些匍匐稍高的丧尸，瞬间被一层淡蓝的冰霜覆盖，下一秒便无声无息地碎成一地冰渣，连挣扎哀嚎的资格都没有。
在牛头马面形成的拱卫通道后方，悬浮着一座黑沉沉的骸骨小辇。
辇座由无数大小不一的惨白骨片巧妙地拼接而成，头骨、腿骨、肋骨扭曲交错，构成一种亵渎生灵的诡异美感。
辇座散发着浓重的阴寒气，边缘凝结着细碎的冰晶，四周漂浮着肉眼可见的、墨汁般浓稠的黑色冰雾。
江烈阳用力看去，发现其上端坐着一名“人形”存在。
它比常人高出一倍有余，身穿一件勉强能辨认出形制的古代官袍，但那官袍已破烂不堪。
袍子的底色是一种陈旧的、染满污渍的朱紫色，许多地方撕裂、腐蚀，露出的内里不是血肉，而是一种类似于褪色树皮或者干枯老藤的东西在缓缓蠕动。
官袍表面用金线绣着的云纹与异兽图样，在碧灯下隐隐浮动，但仔细看去，那些云纹竟是一张张痛苦哀嚎的鬼脸在流动。
它头上戴着高高的乌纱冠，帽子同样破旧不堪，纱翅歪斜。
冠冕前方垂下一块方形玉牌，玉牌颜色浑浊发黑，上面以血红的颜料绘着几个扭曲的篆字：“代天巡狩·丁未”。
玉牌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其光晕笼罩下，那阴神的面孔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永远无法穿透的、扭曲的毛玻璃。
玉牌之下，只有两点冰蓝色的魂火在跃动。
这魂火没有温度，只有一种彻骨的、能够冻结思维的冷漠与审视。
它并未刻意看向任何方向，但仅仅是那两点魂火的存在感，就让整个空间都仿佛被无形的巨大冰川挤压，沉重的意志几乎凝成实质。
骸骨辇的扶手旁，侍立着两名身着华服的“女子”。
一位身着大红流仙裙，衣袂飘飘，面庞在模糊光影下堪称倾城绝色；另一位则素衣如雪，楚楚可怜。
但当她们偶尔转头，侧脸的弧度刚好暴露在碧灯的幽光下，便会显现出其下的真容，那绝美容颜不过是蒙在一层正在溃烂的、爬满白色蛆虫的人皮上，皮下的骨骼扭曲变形，细密的黑色口器在“腮帮”的位置一闪而没。
另一个白裙女子，那楚楚可怜的眉眼中，竟没有瞳仁，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黑色空洞，洞中传出无数细密的、孩童般嬉笑的呓语。
她们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只安静地侍奉着辇中的存在，散发出甜美腐烂与绝望悲泣相互交织的致命气息。
在队伍的最后方，分列两翼，缓慢行走着八具高大的身影，它们远高于之前的丧尸变异体，目测至少五米以上。
身穿着各种残破不堪但形制极其古老的甲胄或官服，锈蚀的鳞片锁甲、沾满泥污的衙役服、甚至是被污血浸透看不清原色的官袍！
这些服饰历经无数岁月，破烂不堪，却依然透着一种陈腐的威严。
它们的皮肤呈死灰的青黑色，如同风干千年的老树皮，紧紧包裹在虬结如钢铁的肌肉上。
口唇外翻，尖锐的獠牙从乌黑的嘴唇下探出，尖端闪烁着浸毒般的幽光。
指甲乌黑卷曲，长达半尺，如同某种弯曲的合金匕首，随意扫过路边的废弃汽车，便在车门上留下深入钢板、平滑如镜面的切口。
最令人心悸的，是它们行进的姿态，并非完全在地上行走！
它们每一次脚步即将沾地的瞬间，它们脚底与地面之间便会产生一片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土黄色气旋。
这气旋如同某种腐朽的、粘稠的地气被强行凝聚，托举着它们巨大的身躯，让它们像是踩着无形的台阶，离地悬浮着行走！
每一步落下，那淡黄色的气旋与地面接触，便会发出一声沉闷的“噗”响，周围一米内的柏油路面瞬间如同被吸干了水分般变得灰败、酥脆，然后无声地化为细碎的沙尘塌陷下去一个浅坑，这就是“地煞”！
它们没有眼白，只有纯粹的、凝滞的墨色瞳孔。
这瞳孔不含疯狂，只有一种千年沉淀下来的、近乎天条般的冷漠死寂。
它们无视周遭一切卑微的跪伏，如同执行命令的机器，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之锥，只是平行地、缓慢地扫视着这条被肃清的大道，所有被那墨色目光扫过的区域，温度骤降几十度，就连空气都发出冻结前的细密碎响。
其中一只地煞似乎察觉到异常，它位于队伍的右翼，位置恰好偏离队伍中心线数米。
它那颗覆盖着锈蚀黄铜护颊的巨大头颅，微微偏了一下，一双墨色的、深渊般的瞳孔直接锁定了五百米外那辆侧翻的公交车！
冰冷的意志如实质的冰柱，毫无感情、毫无预兆、毫无停顿地刺破空间，瞬间钉在江烈阳的眉心！
那一刻，江烈阳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仿佛被一柄万载玄冰锻造成的铁锤狠狠砸中！
剧烈的冰寒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全身血液都要逆流的剧烈眩晕感轰然炸开！
江烈阳耳边系统尖锐的嗡鸣直接化作了凄厉的警报：
“侦测到高强度精神威压！”
“?目标单位：「三千年地煞·癸未号巡卫」！”
“精神判定强制失败！”
“?陷入「尸煞震慑」状态：肢体僵直持续10秒！”
“该单位对宿主当前生命层级产生‘绝对压制’效果！”
恐惧！
超越了物理伤害，超越了死亡本身的纯粹冰冷惊惧，像一条剧毒的蛇猛地缠住了心脏！
江烈阳的思维几乎被冻僵，身体无法动弹分毫，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
他甚至能“听”到身边苏晚晚喉咙里被强制堵住的、濒死般的吸气声，以及林若雪瞬间紊乱的心跳。
那地煞的视线并未停留，那只是它例行巡视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对“杂音”源头的确认，如同大象扫视过路边的蝼蚁穴。
墨黑的眼珠只停滞了不到0.01秒，便毫不在意地转回原方向，仿佛刚才刺穿灵魂的死亡凝视从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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