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续办完，王主任推着自行车准备离开，临走前看着江辰兄妹，终究是没忍住，叹了口气。
那一声叹息里，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惋惜。
“……唉，你们俩要是能去那个南方的红星农场就好了，听说那里条件是最好的。”
她拧着眉，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解释什么。
“可惜啊，名额太紧张了，革委会的赵副主任，正为他儿子被分到那里，死活不肯去而头疼呢。”
话音落下，王主任蹬上车走了。
这几句话，如同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江辰的心中激起千层巨浪。
南方的红星农场？
条件最好？
赵副主任的儿子，不肯去？
一瞬间，院子里的嘈杂，妹妹江月担忧的呼唤，全都从江辰的感知中剥离。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运转，无数个念头碰撞、炸开，最终汇成一个清晰无比的结论。
一个天赐良机。
一个足以改变他和妹妹命运的巨大机会，就藏在这几句不经意的话语里。
他的心脏开始擂鼓般地跳动，一股热流从胸腔直冲头顶。
这是一个赌博。
但回报，大到他无法拒绝。
他必须抓住！
“哥？哥！你怎么了？”江月的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满脸都是担忧。
江辰的目光重新聚焦，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转头对妹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没事。”
他的声音沉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他转身，快步追上了还没走远的王主任。
“王主任，请等一下！”
王主任停下车，疑惑地回头：“江辰同志，还有事吗？”
“王主任，刚才听您提起革委会的赵副-主任，我父亲生前也算是为厂里做了点贡献，我想着……既然要去下乡了，也该去跟领导当面道个谢，感谢组织的关怀。”
江辰的姿态放得很低，言辞恳切，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年轻人的质朴。
王主任闻言，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不少。
这孩子，懂事。
她没有多想，直接告诉了江辰赵副主任办公室的具体位置。
得到地址，江辰一刻也不耽搁，嘱咐妹妹先回家，自己则径直朝着革委会的大楼走去。
红砖砌成的三层小楼，在阳光下显得庄严肃穆。
走廊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纸张和墨水混合的气味。
江辰调整了一下呼吸，脚步不疾不徐，脑海里将即将要说的话，每一个字，每一种可能的反应，都反复推演了数遍。
他知道，接下来的几分钟，将决定他未来几年的命运。
成，则海阔天空。
败，也无非是回到原点。
他走到一扇挂着“副主任办公室”牌子的门前，站定。
里面传来一声压抑着烦躁的、沉重的叹息。
就是这里了。
江辰抬手，屈起指节，在厚重的木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咚，咚，咚。”
“进来。”
一个疲惫沙哑的男声传了出来。
江辰推门而入。
办公室里陈设简单，一张办公桌，两个文件柜，一把靠背椅。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头发略显花白的中年男人正靠在椅子上，手里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眉头紧锁，视线落在桌上一份摊开的文件上。
那是一份调令。
男人正是革委会的赵副主任。
他抬眼看了看门口的江辰，眼神里带着几分被打扰的不耐。
“你找谁？”
“赵主任，您好。”
江辰先是恭敬地问好，然后不卑不亢地做了自我介绍。
“我叫江辰，是轧钢厂烈士家属。今天来，是想感谢组织对我们兄妹的关怀。”
听到“烈士家属”四个字，赵副主任脸上的不耐烦收敛了些许，他坐直了身体，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吧。”
江辰没有坐，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必须单刀直入。
他目光扫过桌上那份令对方愁眉不展的调令，然后直接切入了正题。
“赵主任，我听说，您正为令郎下乡的事情烦心。”
一句话，让赵副主任刚刚缓和的脸色瞬间又沉了下去，眼神也变得警惕起来。
“你听谁说的？”
“这不重要。”
江辰没有理会对方的质问，而是紧接着抛出了自己的筹码。
“我有个不情之请。”
他往前走了一步，声音清晰而坚定。
“我兄妹俩不挑地方，哪里艰苦我们就去哪里。我们愿意和令郎交换一下名额。”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赵副主任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江辰，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写满了极致的震惊与不敢置信。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发愁太久，出现了幻听。
交换名额？
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北方农场，把他儿子换到这个被无数人挤破头都想进的红星农场？
这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这简直……
这简直是瞌睡了就有人千里迢迢跑来送枕头！还是个镶金边的枕头！
“你……你说什么？”赵副主任的声音都在发颤，他从椅子上猛地站了起来，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前倾，“你再说一遍！”
“我们兄妹俩，愿意和令郎交换名额。我们去南方的红星农场，让令郎去一个离家近点的地方。”
江辰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赵副主任的心坎上。
确认了！
是真的！
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赵副主任所有的理智和疲惫。他这几天为了儿子的事，愁得饭都吃不下，觉也睡不着，头发都白了好几根。他那个宝贝儿子，从小娇生惯养，一听要去南方最偏远的农场，又哭又闹，甚至以绝食相逼，死活不肯去。
他动用了一切关系，想把名额换出来，却处处碰壁。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眼前这个年轻人，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带来了他梦寐以求的解决方案！
“好同志！真是好同志啊！”
赵副-主任绕过办公桌，一个箭步冲到江辰面前，双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用力地摇晃着。那手上的力道，大得让江辰都感到了一丝疼痛。
“太感谢你了！你可是帮了我一个天大的忙！”
巨大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赵副主任转身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厚厚一沓崭新的大团结，看那厚度，少说也有五百块。
他想都没想，直接把钱往江辰手里塞。
“同志，这钱你拿着！这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算是补偿，你务必收下！”
五百块现金。
在这个年代，对于任何一个普通家庭来说，都是一笔天文数字。
然而，江辰却笑着，轻轻推开了他的手。
钱，他当然要。
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赵主任，钱就不用了。”
他的动作从容，眼神清澈，没有一丝一毫的贪婪或者虚伪的推辞。
赵副主任愣住了。
不要钱？
这年轻人图什么？
“如果您真想感谢我，”江辰看着对方的眼睛，不卑不亢地说道，“我倒是有个请求。”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绝无二话！”赵副-主任拍着胸脯保证。
江辰的嘴角，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
“您能不能帮我把这笔钱，全部换成全国通用的粮票、布票和工业券？”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地解释道。
“我们兄妹俩到了南方，人生地不熟，有这些票据，也方便安家。”
赵副主任再次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眼神彻底变了。
如果说刚才，他只是把江辰当成一个雪中送炭的“好同志”，一个走了大运的幸运儿。
那么现在，他的心中只剩下两个字。
佩服！
在这个年代，现金的购买力，在很多时候远不如这些能换到紧俏物资的全国票据。尤其对于一个即将远行，前途未卜的人来说，票据就是生存的保障，是真正的硬通货！
这小子，哪里只是思想觉悟高？
这分明是深思熟虑，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心智和远见！
他不仅解决了眼前的困境，更是在为未来的生活铺路！
想通了这一层，赵副主任对江辰的欣赏又上了一个台阶。
“没问题！”
他一口应下，再无半点犹豫。
这种既有觉悟，又有头脑的年轻人，帮一把，绝对不亏！
赵副主任重新坐回办公桌后，整个人精神焕发，一扫之前的颓唐。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机，当着江辰的面，亲自拨通了一个号码，开始为他办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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