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钢铁躯壳，正以一种令人麻痹的恒定速度，切割着下方数千米深处的死寂。
潜艇内部，循环空气带着一股机油与金属混合的沉闷味道。除了声呐系统周期性发出的，那一声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悠长脉冲，就只剩下维持着生命与航行的设备，在持续不断地低声嗡鸣。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标尺。
每一分钟，都像是被拉长到了一小时。
枯燥，正在腐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我再说一遍，遭遇塞壬主力舰队，唯一的生路就是集中所有机动力量，执行中央突破！用最快的速度撕开她们的阵型核心！”
Z1的声音打破了指挥室的沉寂，她的双手用力按在战术推演桌上，身体前倾，金色的发丝都仿佛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锐气。
“像一根钉子，直接钉进她们的指挥中枢！”
“这是赌博，不是战术。”
Z46站在她的对立面，声音平稳，却带着钢铁般的质感。她扶了扶自己的眼镜，镜片反射着电子海图幽绿色的光。
“驱逐舰的首要职责，是确保主力舰的侧翼安全。我们是盾，保护战列舰的主炮能够安然无恙地发出怒吼。任何脱离舰队保护的冒进，都是对所有同伴生命的不负责任。”
“盾？等你的战列舰主炮完成装填，我们早就被塞壬的舰载机撕成碎片了！只有进攻，不停地进攻，才能为她们争取到时间！”
Z1的声调拔高了几分，眉宇间满是焦躁。
“无序的进攻只会让我们更快地被逐个歼灭。保存有生力量，维持战线完整，才是胜利的基础。”
Z46寸步不让。
一个坚信自己是无坚不摧的矛。
一个认定自己是牢不可破的盾。
理念的冲突，让指挥室内的空气变得粘稠而又紧张。周围的铁血军官们都低着头，假装在研究着自己面前的仪表盘，谁也不敢介入这两位王牌驱逐舰的争执。
林悠一直安静地靠在舱壁上，听着她们的争论。
他看着Z1那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眼神，又看了看Z46那张冰冷严谨，不露分毫情绪的脸。
直到两人都因为找不到新的论据而陷入短暂的沉默，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粗重时，他才忽然发出了一声轻笑。
这声笑，像是往一锅滚油里滴入了一滴清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给你们讲一个，我故乡流传很久的故事吧。”
Z1和Z46同时朝他看来，眼神里都带着不解。
林悠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闻。
“很久以前，有一个商人，在集市上贩卖兵器。”
“他举起一根长矛，矛尖在阳光下闪烁着骇人的寒光，他对所有人夸口：‘我的矛，是这个世界上最锋利的矛，无论多么坚固的盾牌，它都能轻易刺穿！’”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在嗡鸣的潜艇内清晰地回响。
“过了一会儿，他又举起一面盾牌，那盾牌厚重无比，看起来坚不可摧。他又对所有人吹嘘：‘我的盾，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盾，无论多么锋利的矛，都休想在它上面留下一丝痕迹！’”
故事很简单，简单到有些幼稚。
但Z1脸上的焦躁，和Z46脸上的固执，却都在这简单的故事中，缓缓褪去。
她们都陷入了某种更深层次的思考。
林悠停顿了一下，目光依次扫过她们的脸。
“矛与盾，本就不是孤立存在的。”
他微笑着，给出了自己的总结。
“只有当最锋利的矛，与最坚固的盾协同作战时，才能发挥出最强大的力量。我想，战术也是一样的道理吧。”
东方古国那独特的，化解矛盾的智慧，如同涓涓细流，无声地浸润了她们紧绷的神经。
Z1紧按在桌上的手指，缓缓松开了。
Z46一直紧抿的嘴唇，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两人对视了一眼。
那一眼，没有了之前的针锋相对，只剩下一种共同领悟后的释然。
僵持的气氛，就此瓦解。
指挥室内的军官们，都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难得的融洽氛围重新降临的瞬间——
“报告！”
声呐操作员的惊呼，毫无征兆地刺破了平静！
那是一名年轻的铁血女兵，她死死按住头上的耳机，脸色苍白，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前方30海里处，捕捉到一段信号！”
Z1的神色瞬间切换回了战斗状态。
“是我们的舰队吗？”
“不！”
操作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信号极其微弱，高频加密……格式……格式是……”
她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飞速敲击，屏幕上瀑布般刷过无数绿色的数据流。
“初步破译完成……这……这是一段来自塞壬的通讯！”
指挥室内的所有人，呼吸都是一滞。
塞壬？
在这片远离主战场的深海航线上？
“……信号的格式，类似于我们的求救信号！”
操作员最后这句话，如同在密闭的潜艇内部引爆了一枚深水炸弹。
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击在众人的心脏上。
塞壬。
会发出求救信号？
这怎么可能？
整个指挥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块闪烁着一个微弱红色光点的声呐屏幕上。
那片刚刚还平静无波的深海，在这一刻，被一层无法言喻的，诡异而又深沉的阴影，彻底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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