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键盘敲击声和鼠标点击声中悄然流逝。
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渐稀疏，只剩下沈璃屏幕的光亮映着她苍白而专注的脸。
困意如同潮水般一次次袭来，又被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击退。
咖啡因的替代品是冰冷的矿泉水和偶尔用力掐一下虎口带来的刺痛。
她反复推敲着每一个数据，打磨着每一句陈述，因为她知道，这份计划书是她唯一能扔出去的救生索，必须足够结实、足够醒目，才能被那个人看到。
窗外天色由漆黑转为灰蒙，又渐渐透出晨曦。
沈璃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颈椎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疼痛。电脑屏幕上，那份《关于新型复合基底材料在高端散热市场的应用前景及投资价值分析》的商业计划书，已经初具雏形。
她几乎一夜没合眼。
咖啡？没有。只有冰冷的矿泉水。困倦？靠意志力硬扛。每一个字，每一个数据，都是她在冰冷的绝望中，从记忆里、从有限的公开资料里、从那份厚重的技术文件中，一点点抠出来，编织成的希望之网。
她深知，这份计划书是唯一的敲门砖。它必须足够硬核，足够有说服力，才能穿透她“弃妇”和“罪人”的负面形象，直接打动秦朗那种只看价值和逻辑的投资人。
她重点突出了几个核心部分：
技术独特性与壁垒：?清晰阐述了原有专利被低估的核心价值，以及优化后的方向如何巧妙规避原有缺陷，直击当前高端散热材料的痛点。
市场分析：?用数据和案例展示了目标市场的巨大容量和增长潜力，以及现有解决方案的不足。
团队能力：?虽然寒酸，但她强调了老林等人多年的技术积累和对项目的深刻理解，以及自己……曾经成功的商业运作经验和战略眼光（她隐去了名字，只用了“核心发起人曾主导多个成功项目”这类表述）。
资金规划与回报预测：?详细列出了第一笔资金（150万）的具体用途（设备租赁、原材料采购、实验耗材、团队基本开支），以及里程碑式的研发计划和未来3-5年的回报预测。数字务求保守可信，逻辑严密。
最后检查了一遍错别字和格式，沈璃深吸一口气。天已经大亮了。
她知道，像秦朗这样的人，常规的预约流程可能几个月都排不上。她必须用非常规的手段。
她没有打电话预约，也没有发邮件到官方邮箱（那很可能被秘书过滤掉）。
她努力从记忆深处挖掘，忽然想起多年前在一次极其私密的行业前瞻研讨会上，秦朗作为主讲人之一，曾应一位大佬的要求，在一张纸条上写下过一个邮箱，说“有真正有趣的东西可以发这里”。
当时她恰好在旁边，无意中瞥到了那个邮箱前缀，并凭记忆记下了域名。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不确定他是否还在用，但这几乎是唯一可能直接触达他的途径。
这很冒险，可能根本发不到他本人手里，甚至可能被直接标记为垃圾邮件。
但她没有选择。
将计划书以PDF附件形式上传，邮件的标题她斟酌了很久，最后定为：【一项被低估的硬核技术及其颠覆细分市场的潜力——关于新型复合基底材料的投资机会】。
正文写得简短而克制：
秦先生您好，
冒昧打扰。附件是一项关于新型复合材料技术的商业计划摘要，该项目目前处于早期阶段，但技术独特性和市场应用前景我们认为极具价值。
诚邀您拨冗审阅。期待您的宝贵意见。
祝好，
沈璃
附：星辉材料研发有限公司
没有提及任何个人遭遇，没有卖惨，只有冷静和专业的呈现。
点击“发送”按钮的那一刻，沈璃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停止了。仿佛投出的不是一封邮件，而是她全部的未来。
接下来，就是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等待回复的时间里，沈璃一秒也不敢浪费。
她回到办公室，老林他们已经到了，正围着那台老旧的设备争论不休。
「沈总，您来了正好」老林一脸愁容，「这台关键的热处理炉温控又失灵了，波动太大，根本做不了精确实验」
大刘拿着螺丝刀一脸无奈：「修了好几次了，核心元件老化了，我看得换新的」
小张在一旁叹气：「问过价格了，最便宜的国产替代品也要小十万……」
十万！沈璃的心沉了一下。她手里剩下的钱，维持基本运营和购买实验样品都已捉襟见肘，根本拿不出十万买新设备。
她走过去，看着那台嗡嗡作响、时不时发出异常声音的老旧炉子，眉头紧锁。
「不能再修了吗？或者有没有其他替代方法？」沈璃问。
大摇摇头：「修了好几次了，治标不治本。替代方法……除非拿到有类似设备的第三方实验室去做，但那费用更高，而且技术容易泄露」
就在气氛陷入僵局时，沈璃的目光扫过墙角堆放的一些废旧零件和材料，忽然灵光一闪。
「等等」她走过去，翻检着那些“废料”，“我记得仓库里好像有一台更老的、被淘汰的真空炉，虽然不能用了，但它的温控系统好像是独立模块，而且是德国货，质量应该不错，看看能不能拆下来改装到这台炉子上？”
老林和大刘一听，眼睛都亮了！
「对啊！那台老家伙的温控系统是挺好的！就是整体老化太严重才停用的！」老林一拍大腿，「说不定真能行」
说干就干！三个技术男立刻来了精神，冲进仓库把那台废旧设备拖了出来，拿着工具就开始拆卸研究。
沈璃也没闲着，帮着打下手，递工具，查资料，甚至凭借着自己过去的物理和工程知识底子，参与讨论改装方案。
办公室里一时间叮叮当当，充满了金属碰撞和热烈的讨论声。汗水混合着油污，弄脏了他们的衣服和手脸，但没有人抱怨。一种久违的、专注于解决问题、创造可能的激情弥漫在这个破旧的空间里。
沈璃看着这一幕，疲惫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就是创业的感觉，不是在CBD办公室里运筹帷幄，而是在泥地里打滚，想尽一切办法，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经过大半天的努力，他们成功拆下模块并进行了艰难的连接和适配。然而第一次通电测试时，指示灯闪烁了几下就熄灭了，还冒起一丝青烟。?
「糟糕！电压不匹配」大刘惊呼，气氛瞬间跌入谷底。?
「别慌，」沈璃冷静的声音响起，「找找有没有稳压电路或者能不能加个转换器？仓库里再找找」?最终，他们在另一个废弃的电源箱里找到了一个可用的转换模块。
再次尝试……屏幕终于亮起，温度曲线缓缓出现，变得越来越稳定！?
「成功了！这次真的成功了！」小张看着电脑上的数据，兴奋地大叫起来。
老林和大刘也抹着脸上的汗和油污，露出了孩子般开心的笑容。
沈璃看着屏幕上那条稳定的曲线，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嘴角忍不住上扬。省下了十万块！更重要的是，他们靠自己解决了难题！
「太好了！今晚我请大家吃饭！」沈璃难得地露出了真诚的笑容，暂时将沉重的压力抛诸脑后。?
「喔！老板万岁！」大刘和小张欢呼起来。?
就在这短暂的轻松气氛刚刚弥漫开时，沈璃口袋里的手机像是催命符一样。
尖锐地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的心猛地一跳。难道是……催债的？还是……
她示意大家安静，深吸一口气，接听了电话：「喂，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冷静、低沉、没有任何寒暄的男声：
「是沈璃小姐吗？我是秦朗。」
沈璃的心脏仿佛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都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走到相对安静的角落。
「是我，秦先生。您好」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专业，尽管手心已经开始冒汗。
「我收到了你的邮件」秦朗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计划书我看了十分钟」
十分钟！沈璃的心往下一沉。这么短的时间，是被直接判死刑了吗？
「写得很有意思」秦朗接下来的话，让沈璃几乎停滞的呼吸又恢复了过来，「技术切入点很取巧，市场分析也有点意思。不像是一个……嗯，完全的外行写的」
他似乎在斟酌用词，避免了那些敏感的标签。沈璃猜他大概率已经知道她是谁以及最近的遭遇，但他只字未提，只谈项目本身。这让她稍稍安心，也更紧张。
「谢谢您的评价」沈璃谨慎地回应。
「但是」秦朗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锐利起来，「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你计划书里轻描淡写提到的‘技术优化’和‘工艺简化’，恰恰是最难、最耗钱、最可能失败的地方。你怎么证明你的团队有能力做到？就凭那几个被顾承泽淘汰的老工程师？还有你……一个没有任何技术背景的前老板娘？」
他的话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冰冷，直接切中了最核心的弱点，毫不留情。
沈璃感觉脸颊有些发烫，但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被质疑而产生的斗志。
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些问题。
「秦先生」她的声音依旧稳定，甚至带上了一丝自信，「您说的没错，优化和简化是最大的挑战。但正因为难，才有门槛和机会。我的团队或许不是最顶尖的，但他们对这个项目有最深刻的理解和最执着的热情，这是任何空降的顶尖团队都无法比拟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我，我确实没有直接的技術背景。但我有判断技术价值的眼光，有整合资源的能力，有把它推向市场的经验和决心。而且」她加重了语气，「我现在一无所有，所以我会比别人更拼命，更专注，更输不起。对于早期投资而言，您寻找的不仅仅是完美的数据，更是能穿越死亡谷的执行力和心无旁骛的疯狂。我认为，我现在恰好同时具备了这两者」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沈璃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有点意思」秦朗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兴味，「空话谁都会说。我需要看到更实在的东西」
「您需要什么？」沈璃立刻问。
「第一：一份更详细的、关于你们如何解决材料脆性和应力问题的技术路径细化方案，不要宏观方向，要具体的技术思路和实验设计」
「第二」秦朗顿了顿，「我要亲眼看看你的团队和你们现在所谓的‘研发环境’。明天下午三点，我会过去」
明天下午三点！
亲自过来！
沈璃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脱口而出：「没问题！地址我稍后发您！恭候您的到来」
「嗯」秦朗应了一声，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沈璃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半天没回过神来。
成功了？不，只是拿到了一个面试的机会。
而且是一个地狱难度的面试——让他亲眼看看这个破败的厂房、寒酸的团队和捉襟见肘的条件？
巨大的压力瞬间袭来，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强大的兴奋和斗志！
她转过身，看着脸上还带着油污、好奇地望着她的老林三人，深吸一口气，大声宣布：
「各位！准备一下！明天下午三点，我们的第一位潜在投资人——秦朗先生，要亲自来视察」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惊呼和……恐慌？
「什么？！秦朗？那个很有名的风投？」
「明天下午？这么快！」
「天哪！我们这里这么乱……设备这么破……」
「沈总，这能行吗？」
看着瞬间慌乱的团队，沈璃的目光却异常坚定明亮。
「慌什么」她的声音斩钉截铁，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我们是在废墟里没错！但秦朗那种看惯了高楼大厦的人，或许早就忘了真正的创新往往就是从这种地方蹦出来的！我们刚才不是才用废料拼出了一个新设备吗？这就是我们的实力！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在明天下午三点之前，让他亲眼看看，废墟里是怎么长出摇钱树的！有没有信心？！」
「把这里彻底打扫干净！把所有能正常运行的设备调试到最佳状态！」
「把我们的技术资料整理得清清楚楚！」
「最重要的是，老林，大刘，小张，我们现在就开会！立刻开始讨论秦先生要的技术细化方案！我们要让他看到，就算在废墟里，我们也能拿出真东西！」
她的激情和信心瞬间感染了大家，恐慌变成了背水一战的决心。
「干他娘的」大刘吼了一嗓子。
「对！让他看看我们的厉害！」小张也激动起来。
老林重重地点点头：「沈总，你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
废墟中的火种，似乎在这一刻，因为外部氧气的注入，猛地蹿高了一截，燃烧得更加明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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