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白剌剌地打在林薇脸上,映出一种疲惫的亢奋。凌晨一点半,废弃多年的市第七医院门诊楼,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浓稠的夜色里,而她正钻在它的肠胃中。
空气里霉味和灰尘味搅和在一起,吸进鼻子里带着陈旧的凉意。手电光柱切开黑暗,照亮前方走廊墙壁上剥落的绿漆和模糊的标语字迹。脚下碎玻璃和不知名的渣滓咔嚓作响,每一声都在空洞的廊道里荡出老远,又被更大的寂静吞没。
“家人们,看看这地方,”林薇压低声音,对着别在胸前的手机说话,气流从齿缝间挤出来,变成直播里故作神秘的耳语,“上世纪六十年代建的,废弃少说也二十年了。看见没,墙上的病历纸……听说那时候,好多治不好的人就直接……”
她适时停住,让想象力去填补空白。屏幕上,零星几条弹幕懒洋洋地飘过。
【主播胆子真大。】
【就这?还不如上次老居民楼刺激。】
【阴气森森的,薇薇注意安全啊。】
安全?林薇心里撇撇嘴。安全就没流量了。她需要的是话题,是爆点,是足够吓掉手机的那种“节目效果”,才能把半死不活的直播数据从泥潭里拽出来。
走廊尽头是一扇歪斜的木门,门牌锈得只剩个“科”字。她推开门,灰尘簌簌落下。里面像是间办公室,文件撒了一地,中间摆着一张蒙尘的木头桌子。
桌子正对面,靠墙立着一面旧镜子。
椭圆形,木框雕着花,水银剥落得厉害,留下大片污浊的斑块,像得了严重的白内障。但中间部分还算完整,勉强能照出人影。
林薇心里动了一下。镜子,老医院的镜子,这可是现成的恐怖元素。她调整了一下手机角度,确保自己和那面镜子都能被摄入画面。
“兄弟们,看这镜子,”她凑近,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老物件了,照过多少人?你们说,现在里面……会不会还留着点谁的影子?”
她故意对着镜头做出左右打量的样子,实则眼角余光瞥着屏幕。
弹幕稍微活跃了一点。
【卧槽别吓我!】
【主播快照照,看美不美。】
【镜仙镜仙呼叫镜仙!】
【感觉有点邪门啊主播,还是快走吧。】
无聊。林薇心里嘀咕,都是老套路,吓不到人也留不住人。热度依旧不温不火。她有点焦躁,下意识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盘算着是不是要尖叫一声假装摔倒,或者干脆自己把镜子砸了制造点动静。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这个无聊的点,准备转身离开时,手机屏幕顶端,一条新的弹幕猛地跳了出来。
血红色的字体,加粗,异常醒目,瞬间攫住了她的目光。
“你背后镜子里的人,为什么没有脸?”
心脏像是被冰冷的针猝然刺了一下,骤停半拍。
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什么意思?恶作剧?
办公室里死寂一片,只有她自己忽然变得粗重的呼吸声。霉味仿佛更浓了,粘稠地堵在喉咙口。
她猛地抬眼,视线死死盯住屏幕里映出的那面镜子。
摄像头的角度,刚好能拍到镜中的影像——一个模糊的、举着手机的她的背影。
以及,背影旁边,那张本该映出她侧脸的位置。
那里,没有清晰的五官。
只有一片混沌的、比周围暗影更浓浊的虚无。像是有人用一块蘸了墨的橡皮,在那张脸上狠狠擦过。
冷意瞬间窜下脊柱,炸起一层白毛汗。
假的!P图!特效!有人搞我!
无数念头在惊恐中翻滚,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但身体却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颈后的寒毛根根倒竖,一股无法形容的直觉尖啸着警告她——回头!亲眼确认!
她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拉扯着脖颈,极其僵硬地,一格一格地扭过头去。
视线,撞上了那面真实的镜子。
镜子里,映出这间荒废办公室的景象。蒙尘的桌子,散落的文件,剥落的墙壁,还有她自己——苍白的脸,惊惶睁大的眼,以及她转回头时,那半个还没来得及完全转过去的背影。
一切似乎……正常?
那弹幕……
她刚想松一口气,骂一句哪个混蛋吓唬人。
可这口气卡在了一半。
镜子里那个“她”,那个映象,并没有像真实的她一样停下动作,露出松懈的表情。
“她”还在动。
“她”的影像,正以一种缓慢到令人头皮发炸的速度,继续着“转身”的动作,完全面对了现实中的她。
然后,在林薇彻底凝固的瞳孔注视下,镜中的那个“林薇”,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了一条手臂。
手指干瘦,苍白得不像活人,精准地越过了现实中林薇肩膀的位置。
笔直地指向了她的身后——
指向了现实办公室里,那片手机灯光勉强勾勒出的、真实存在的、幽暗角落。
时间死了。
空气凝成沉重的、冰冷的固体,狠狠压进林薇的肺叶,挤不出半点声音。她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住,又在下一秒被心脏疯狂而无用的搏动击碎,碎成冰冷的渣子,冲刷着每一根血管。耳鸣声尖锐地响起,盖过了世界上一切别的声响。
眼睛瞪得几乎裂开,眼球被无法理解的恐惧钉死在那面镜子上。
镜中的那个“她”,还维持着抬手指向的姿势。手臂伸得笔直,指尖突破镜面水银的阻隔,带着一种决绝的恶意,指着她的现实。那张脸……没有了片刻前惊惶的表情,只剩下一种非人的、冰冷的空洞,眼眶里是两团深不见底的幽黑。
那不是她。
那绝对、绝对不是她!
恐怖的浪潮灭顶而来,碾碎了一切侥幸和自我欺骗。这不是玩笑,不是特效,不是任何科学能解释的范畴!
跑!
身体里某个求生的开关被这股纯粹的恐惧猛地扳开。
她爆出一声短促到几乎噎在喉咙里的吸气声,僵死的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求生的本能强行扯动着它们——
转身!面对那个被手指所指的真实角落!
手机的手电光随着她剧烈颤抖的手疯狂乱晃,光柱像一柄濒死的剑,在黑暗中胡乱劈砍,勉强照亮了那片角落。
空荡荡的。
只有堆积的灰尘,几块碎砖,墙角蔓延的肮脏霉斑。
什么都没有。
预想中最极致的恐怖景象并未出现,但这份空无,却比任何具象的妖魔鬼怪更令人窒息。那根手指,精准地指着这片空无?不……不对……
寒意没有消失,反而变本加厉,毒蛇般缠绕上她的脖颈。
她猛地又扭头看回镜子。
镜中的那个“她”,还指着那个方向。但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扭曲地勾了一下。那双黑洞洞的“眼睛”,穿透镜面,看着她。
像是在欣赏她的恐惧,又像是在……催促她去看?去发现她还没发现的东西?
光柱颤抖着,再次扫向那个角落。
这一次,光线停留的时间长了些。
灰尘更厚,杂物堆积……光线边缘,似乎照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一小片颜色略深于周围墙壁的痕迹,半掩在一块塌落的石灰板后面。
像是什么涂鸦?还是……
她的呼吸屏住了。理智尖叫着让她立刻逃离,永远不要回头,但某种被镜中景象植入骨髓的蛊惑,却拉扯着她的视线,钉死在那片痕迹上。
鬼使神差地,她挪动了脚步。
一步,两步。鞋底摩擦着地面,声音在死寂中无限放大。
她靠近了,微微俯身,颤抖的光线聚焦。
那不是涂鸦。
是几个字。用某种暗红色的、早已干涸龟裂的颜料,歪歪扭扭地写在墙皮剥落露出的砖面上。
字体稚嫩,扭曲,却透着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恶意。
“看见你了。”
轰——!
大脑彻底空白。
“啊——!!!!!”
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封锁,从她喉咙里撕裂而出。她猛地向后弹开,像是被那字迹烫到,脊背重重撞在后面的桌子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手机脱手飞了出去,“啪”地摔在地上,屏幕朝下,光源瞬间被掐灭。
绝对的、彻底的黑暗,如同黏稠的墨汁,瞬间灌满了整个空间,淹没了她。
“不……不……手机……光……”她语无伦次地嘶声叫着,手脚并用地在地上摸索,恐惧攥紧了心脏,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要撞碎胸骨。
指尖终于触到了冰冷的手机外壳。
她一把抓起来,疯狂地按着电源键。
屏幕顽强地亮起微弱的光,像风中残烛,映亮她涕泪交横、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脸。
屏幕上,直播竟然还没断连。
无数弹幕疯狂地刷新、重叠,快得根本看不清字。
【怎么了?!怎么了?!】
【尖叫了!我听到了!】
【主播你没事吧?!说话啊!】
【刚才镜头最后好像照到了什么?!】
【报警!快报警啊!】
所有的弹幕,在她看清屏幕正中央的那一瞬间,全部失去了意义。
那个血红色的ID,又出现了。
像一道狰狞的伤口,刻在屏幕中央。
它没有发新的弹幕。
它只是在之前那条“你背后镜子里的人,为什么没有脸?”的弹幕后面,慢悠悠地,跟了一个微笑的表情符号。
:)
冰冷的、程序化的弧度。
林薇的血液彻底凉透。
她瘫坐在冰冷的尘埃里,背靠着那张破桌子,手机从再次失力的手中滑落,屏幕微光向上,徒劳地照亮低矮的天花板。
她不敢再看镜子,不敢再看角落,甚至不敢再看手机。
她只是蜷缩起来,把脸深深埋进膝盖,发出无声的、剧烈的颤抖。
那东西……whateveritis……它还在。
它通过屏幕,看着呢。
微弱的手机光晕外,办公室的黑暗变得厚重,蠕动,仿佛有了生命。
寂静里,开始有别的声响。
极细微的,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刮擦着老旧的木头表面。
咔哒…咔哒…
声音来自——
那面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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