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冷光，是这片粘稠黑暗里唯一的光源，勉强勾勒出断壁残垣和蛛网的轮廓。空气里一股厚重的霉味，混杂着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旧书本腐烂又带点甜腥的气味，吸进肺里沉甸甸的。
我，林烨，正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踩在“育慧楼”——这栋早已被遗弃、用锈蚀铁门和褪色封条封锁了十几年的旧女生宿舍——吱呀作响的腐朽地板上。冰冷的汗珠顺着我的脊椎一路下滑，痒丝丝的，却不敢伸手去擦。
无线麦克风别在衣领上，收音孔像只警惕的耳朵，将我这片死寂里过分放大的心跳和每一次艰难的吞咽声，忠实地传递出去。头上戴的摄像头随着我的脚步轻微晃动，画面在手机屏幕上实时播放，稳定得让人心慌。
弹幕稀稀拉拉地飘过。
「主播胆子真肥，这地方都敢进？」
「味儿太冲了，隔着屏幕都闻到了，yue~」
「就这？黑了咕咚的，啥也看不见啊，能不能整点活儿？」
「听说当年这里吊死过好几个女生，真的假的？」
「剧本痕迹太重，下一个。」
我心里骂了句娘，脸上却挤出个职业化的、尽管没人看得清的笑：“老铁们，点个关注不迷路！看见没，这地上还有当年留下的……呃……课本残页呢。”我踢了踢脚边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它发出纸张脆弱的碎裂声，“这氛围感，绝对真实！听说午夜十二点，还能听到当年那些学姐们的……哭声。”
声音在空旷破败的走廊里撞出细微的回音，反而更衬得四下死寂。说实话，我心里毛得厉害。这地方邪门，从撬开后院那扇松动的铁栅栏进来时我就感觉到了，一种无处不在的、被什么东西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但没办法，直播行业卷得快冒烟了，不玩点邪的，哪来的流量？哪来的打赏？
为了今晚，我准备了小半个月，设备电池满格，备用光源，甚至偷偷搞来了这破楼的旧布局图。唯一没准备的，就是“演员”——请人扮鬼也是一笔开销，而且容易被拆穿，不如营造纯“真实”探索的噱头。
又往前摸了一段，走廊一侧出现一个敞开的房门，像一张黑洞洞的嘴。我犹豫了一下，侧身挪了进去。看布局像是个旧宿舍，几张铁架床歪歪扭扭地摆着，只剩下锈蚀的弹簧架，墙皮大块脱落，露出里面黑乎乎的砖块。
“家人们，看看这间寝室，”我压低声音，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既神秘又带点调侃，“说不定当年……嗯？”
话没说完，我眼角余光似乎瞥到窗外有什么红色的东西极快地飘过。
心脏猛地一抽。
是错觉？风声？还是……
我猛地将头戴摄像头转向窗口方向，外面只有更浓重的黑暗和树枝张牙舞爪的影子。
「？？？主播咋了？看到啥了？」
「卡了？」
「自己吓自己吧哈哈哈」
「刚才窗外是不是有东西过去了？」
「屁啦，树叶影子而已，怂比主播。」
我定了定神，干笑两声：“没事没事，风大了点。咱们继续……”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原本稀疏的弹幕，毫无征兆地爆炸了！
不是那种一条条飘过，而是像疯了一样，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几乎完全覆盖了整个直播画面，速度快得惊人，内容却高度统一——
「卧槽！！！身后！！！红衣学姐！！！」
「身后红衣姐姐是演的？演技好评啊主播！」
「这妆造！这血衣！这惨白脸！牛逼！！！」
「摄影师加鸡腿！镜头感绝了！」
「姐姐看我！姐姐好美！姐姐缺挂件吗？」
「主播团队下血本了啊！这演员哪儿请的？介绍介绍！」
「啊啊啊啊她好像动了！演技派！」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四肢冰冷僵硬，喉咙发紧，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身后？
演员？
演技？
我他妈……根本没安排任何演员！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炸开，闪电般窜上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根头发都试图站立起来。
呼吸停滞了。
心脏却像疯了似的在胸腔里狂蹦，撞得肋骨生疼，声音大得我怀疑会被麦克风收进去。
不可能的……一定是弹幕在搞鬼，联合起来吓我……对，一定是这样……
理智在疯狂地找补，试图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但身体的本能却在尖叫着危险！逃！
脖子像是生了锈的合页，发出极其轻微的“咯咯”声，我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试图扭过头去，用眼角的余光确认身后。
就在我的视线即将触及后方那片深邃黑暗的边缘时——
叮！
一声极其清脆、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格外突兀的系统提示音响起。
直播界面顶端，点赞数的显示疯狂跳动，瞬间突破了一万大关！
几乎就在点赞数破万的同一毫秒！
砰！！！哐当——！
身后那扇我刚刚进来的、原本虚掩着的腐朽木门，像是被一只无形巨脚狠狠踹中，猛地撞击门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旋即严丝合缝地关死！紧接着，是清晰的、金属插销自动滑落锁死的撞击声！
咔哒。
清脆，冰冷，决绝。
彻底封死了我的退路。
“啊！”我吓得失声叫了出来，手机差点脱手。
「我日？！什么动静？！」
「门怎么自己关上了？！还锁了？！」
「特效？声控道具？牛逼啊！」
「不对……这不像演的……主播脸都白了……」
「剧本！都是剧本！看着吧，下一步就该‘鬼’出现了。」
「刺激！真刺激！礼物走一波！」
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我扑到门边，疯狂地拉扯门把手，撞击着门板。但那扇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木门，此刻却纹丝不动，坚固得如同银行金库的大门。
“开门！谁干的？！放我出去！！”我语无伦次地嘶吼，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调走音。
无人回应。
只有我粗重绝望的喘息和撞门的闷响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更恐怖的，接踵而至。
头上戴着的摄像头，原本亮着代表正常工作状态的幽绿色指示灯，此刻，毫无征兆地，倏地变成了猩红色！
一下，一下，缓慢而规律地闪烁着。
像一只冷漠窥视的红色独眼。
它将妖异的光芒投射在我惨白的、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也投射向……我的身后。
我猛地僵住，不敢再撞门。
整个直播画面，都被这诡异的红光所笼罩。
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些疯狂滚动的、关于“红衣学姐”的惊叹弹幕，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
所有的弹幕，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屏幕出现了极短暂的、死一般的空白。
下一秒。
新的弹幕涌现出来。
不再是五颜六色、字体各异的评论。
所有的弹幕，变成了同一种惨白的、标准宋体字的大小。像是由同一个“人”，用冰冷的机械，在同一时刻发出。它们排列整齐，一条接着一条，匀速地、充满整个屏幕地飘过，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秩序感。
「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
无穷无尽，刷满了整个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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