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高悬,余烬未冷。
长夜坊的清晨没有鸡鸣,只有风穿过残破庙墙的呜咽声。
小豆子握着扫帚,低着头,一寸寸扫着庙前焦土。
炭黑的尸骸残块混在灰烬里,扫帚每划一下,都带起一股腐腥的尘雾。
他咬着牙,不敢停,也不敢抬头看那株庙后盘踞如鬼爪的老松。
忽然,“哐”一声,扫帚被什么东西绊住,几乎脱手。
小豆子一个趔趄,回头看去,只见扫帚卡在老松残根裂开的一道缝隙中。
那缝隙不宽,却深不见底,像是被无形之力缓缓撑开。
更诡异的是,从裂缝深处,竟渗出一缕淡青色的雾气,丝丝缕缕,如呼吸般一胀一缩,仿佛……这枯死百年的老树,正在吞吐天地。
“嘶……”小豆子浑身一僵,寒毛倒竖。
他猛地后退,脚跟撞上柴堆,“哗啦”一声,干柴滚落一地。
动静惊动了守夜未眠的王老三。
他拄着拐杖从岗哨冲出,眉头紧锁:“咋了?尸鬼进来了?”
“树……树在喘气!”小豆子声音发抖,指着那道裂缝,“那松树……它……它还活着!”
王老三眯起浑浊的眼睛,走近几步,拐杖轻点地面,试探着靠近。
他蹲下身,伸手欲触,又迟疑地缩回。
枯松根部散发的不是腐臭,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像是深山地脉中渗出的寒泉。
“这树……百年前就死了。”他喃喃道,“雷劈过,火烧过,连树心都空了,怎会……有气?”
他不敢再碰,立刻转身,一瘸一拐地奔向顾长夜歇息的偏殿。
“坊主!庙后老松……不对劲!”
顾长夜正盘坐于榻上,双目微闭,识海中【点灵台】缓缓旋转,三团绿光与一团灰光静静悬浮。
昨夜一战,石人傀儡耗去他大半精神力,点灵台边缘的裂纹仍未弥合。
他本该静养,可王老三的急报让他倏然睁眼。
“带路。”
他起身,披上染血的青衫,步伐沉稳地走向庙后松林。
枯松矗立如一座沉默的墓碑,虬根盘错,裂痕遍布。
顾长夜蹲下身,指尖轻轻触上那道渗出青雾的裂缝。
刹那间——
识海轰鸣!
点灵台剧烈震颤,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共鸣浮现,如同死水中泛起涟漪。
那不是死物应有的沉寂,而是……一种“将死未死”的存在。
它没有生命,却也不全然死去。
血月之力渗入地脉,百年枯松竟在死亡边缘,被天地异变催生出一丝残灵!
顾长夜瞳孔微缩。
他闭目凝神,灵识如丝,悄然探入那青雾之中。
残灵混沌,无思无智,却隐隐与山势相连,仿佛扎根于整座山岳的脉络。
若能点化,未必是攻伐利器,却可为“镇山之守”,镇压一方地气,震慑邪祟。
“天不绝我。”他低声自语,眼中寒光一闪,“万物皆可点,便连死树,也能为我所用。”
他起身,环视四周,沉声道:“围而不扰,封锁松林,任何人不得擅近。待夜深,我来点化。”
众人凛然遵命。
夜,再度降临。
血月如旧,洒下猩红的光。
长夜坊陷入死寂,唯有风掠过松针的沙沙声。
顾长夜独自走入松林,手中握着三枚由孙五连夜打造的灵钉——精铁为体,刻有控灵符纹,可稳固点化之魂。
他站在老松前,深吸一口气,割开手掌,鲜血顺着指尖滴落,渗入松根裂缝。
“非生非死,听我号令。”
他低语,指尖点向主干,精神力如潮水般涌入点灵台。
嗡——!
整株老松猛然震颤,发出“咔咔”的撕裂声。
树皮大片崩裂,露出漆黑如炭的木质,枝干扭曲变形,如同挣扎的臂膀,根须拱起地面,如巨蟒破土。
那缕青雾骤然凝聚,化作一团灰青色光团,在树心处悬浮,缓缓旋转。
顾长夜双目紧闭,灵识如钩,强行将那残灵从混沌中剥离,纳入识海控灵印中。
“归我!”
一声低喝,光团骤然一颤,随即顺从地沉入印中,与他的意志相连。
刹那间,松树“睁”开了“眼”。
那是主干上两道竖裂的树纹,此刻幽光微闪,如同沉睡百年的瞳孔,终于苏醒。
整株老松不再死寂,而是散发出一种古老、阴沉的气息,仿佛山岳本身睁开了眼。
顾长夜缓缓睁开眼,额角渗出冷汗。
精神力再度濒临枯竭,点灵台嗡鸣不止,裂纹蔓延。
他不敢久控,只以灵识轻引。
松傀——缓缓迈出了第一步。
地动微震,碎石跳起。
顾长夜盘膝而坐,识海中【点灵台】缓缓旋转,四团灵光静静悬浮——三木一石,其中那团灰青色的光最为凝实,如山岳沉稳,正是新成的“松卫”。
它虽行动迟缓,却每一步都携带着地脉震动之威,昨夜一战,仅凭一具未成形的躯壳,便横扫数十活尸,将其拖入幽暗松林,连尸骸都未留下。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眉心隐痛仍未消散。
精神力几近枯竭,点灵台边缘的裂纹比昨日更深了一分,像蛛网般蔓延至台面中央。
强行点化枯松残灵,本就是逆天之举,那股阴冷晦涩的存在,几乎反噬他的神魂。
若非以自身精血为引,再借灵钉镇魂,恐怕此刻已陷入昏迷。
“三枚灵钉……果然有用。”他低语,指尖轻抚额角,回忆起昨夜操控松卫时的变化。
最初十步,全凭意志强行牵引,头痛欲裂,仿佛有铁锥在脑中搅动。
可当孙五献策,将三枚刻有控灵符纹的精铁钉嵌入双膝与脊心关节后,压力骤减。
钉子如锚,稳住了松卫体内躁动的残灵,使灵识传导更为顺畅。
原本只能勉强维持半炷香,如今竟能撑足一炷香时间,且神魂负担减轻近半。
“死物无经脉,却有‘势’与‘形’。”顾长夜眸光微闪,“灵钉所镇,并非只是关节,而是‘灵枢’所在。若能找到更多此类节点……点化万物,未必再需耗尽心神。”
他心中已有明悟:点化并非一味灌注精神力,更在于“借势”——借天地之势,借物之形,借残灵之机。
这株百年枯松,本已死绝,却因血月侵蚀地脉,阴气聚而不散,竟在生死夹缝中孕育出一丝混沌残灵。
此灵不属生,亦不属死,正合他【点化万物】之术的最高契合点。
“万物皆可点……”他闭目沉思,嘴角浮现一丝冷意,“只要这世间还有‘存在’,哪怕是一块顽石、一缕腐根,也能为我所用。”
就在这时,庙外传来轻微脚步声。
是孙五。
铁匠肩上背着一个粗布包裹,脸上沾着炭灰,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走进偏殿,单膝跪地,双手奉上包裹:“坊主,这是……昨夜我拆了松卫关节处的灵钉后反复琢磨所得。”
顾长夜未言,只淡淡点头。
孙五打开布包,露出三枚新铸的钉子——色泽暗红,非纯铁,更像是铜铁混杂,表面纹路也与先前不同,不再是简单的符文刻痕,而是蜿蜒如脉络的复杂回纹。
“我试了七种配方,三种纹路。”孙五声音低沉却坚定,“发现若以三成赤铜混七成精铁,再按‘地络九转’之形刻纹,嵌入灵枢节点后,灵力流转更顺,反噬之力可减三成。”
顾长夜眸光一凝。
三成!
在如今每一分精神力都关乎生死的绝境中,三成的节省,意味着多一次操控、多一道防线、多一条命!
他伸手拿起一枚钉子,指尖轻抚纹路,忽觉一丝微弱共鸣自钉身传来,竟与识海中的点灵台隐隐相合。
“你……是怎么想到‘地络九转’的?”他问。
孙五低头:“我爹是铸陵匠,专修皇陵地钉。他说,镇地之物,不在坚,而在通——通地气,连山脉,方能久立不倒。昨夜我看松卫踏地而行,地动如脉搏,便想着……它既是‘山之守’,是否也该用‘地之法’来铸钉?”
顾长夜沉默片刻,终于轻声道:“你很好。”
一句话,却让孙五浑身一震。
夜风穿堂,吹动残破窗纸,发出沙沙轻响。
庙外,松卫仍静立林缘,树纹“眼”中幽光未熄,宛如守山之神,默默凝视着黑暗深处。
焦土之上,小豆子悄悄在庙墙背面添了一行新字:“新守:松卫一。”字迹歪斜,却透着一股近乎虔诚的敬畏。
疤脸李站在哨岗上,望着那株曾被他当作柴火备选的老松,此刻却如山岳般矗立,忍不住喃喃:“这庙……真成神庙了。”
而庙内,顾长夜闭目调息,识海渐稳。
可就在他即将入定之际,眉心忽又传来一阵尖锐刺痛!
他猛然睁眼,望向庙外深山——
夜色如墨,群山沉寂。
但他的感知却如蛛网般铺开,在那一片死寂之中,仿佛有无数“存在”正在缓缓“苏醒”。
东岭断崖下,一块被雷劈裂的黑岩表面,浮起一丝极淡的灰芒;
西谷废弃古井中,半截朽烂的绞盘木轴,竟微微震颤了一下;
北坡乱葬岗深处,一具被压在石碑下的无名尸骨,指节悄然蜷缩……
不是活尸,不是尸鬼。
而是——死物,在“睁眼”。
顾长夜瞳孔骤缩,识海中点灵台轰然震颤,四团灵光齐齐共鸣!
他终于明白,昨夜点化枯松,并非偶然。
血月未退,寂灭瘟仍在蔓延,天地间的“死”正在孕育“灵”。
凡有形者,皆可蕴残念;凡有存者,皆可待点化。
而他,正是这乱世中,唯一的“点灵者”。
风起于山野,吹动他染血的青衫。
顾长夜缓缓闭眼,低语如谶:
“接下来……该收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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