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便在日复一日的戳墙、疲惫、伤痛与极其缓慢的恢复中艰难流逝。
左岸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明确划分,只有窗外天光的明暗交替,以及哑婆定时送来的、勉强果腹的粗糙食物和黑糊糊的药膏。小腿上的沉铁砂袋从不离身,最初的沉重与痛苦逐渐变得麻木,却又在每一次耗尽力气时重新彰显其存在,如同附骨之疽,拖拽着他每一次移动。
那堵土墙是他全部的天地。指尖从红肿、破皮、渗血,到结痂、再生出薄茧,再到再次破皮,周而复始。枯燥、痛苦、进展微乎其微。每一次凝聚起那丝微弱的内力,试图循着那日惊鸿一现的玄妙感觉刺出,十次里倒有九次失败,徒留撞墙的闷响和更深的挫败。
老乞丐大多时候只是冷眼旁观,偶尔丢来几句刻薄的讥讽。
“没吃饭吗?力气比娘们还小!”
“心思飘哪儿去了?等着仇人上门给你喂招?”
“蠢!内力不是蛮力!意到气到,气到力到!你的意呢?被狗吃了?”
左岸咬着牙,将所有话语和痛苦一并咽下,只是机械地、固执地重复着枯燥的动作。汗水浸透了一次又一次的衣衫,又被体温和屋内的闷热烘干,留下白花花的盐渍。肋下的伤在哑婆的药膏和自身的硬熬下渐渐好转,但每一次发力依旧会带来隐约的抽痛。
然而,在这近乎自虐的苦熬中,某些变化也在悄然发生。
他对疼痛的耐受度在提高。那丝微弱的内力,在一次次的耗尽与恢复中,似乎变得凝实了极其细微的一丝,运转之时,也不再是完全的散乱无章,偶尔能捕捉到那日牵引般的微妙感觉。更重要的是,他的心神在极度的枯燥和疲惫中被磨砺得更加专注,更容易沉静下来。
终于,在不知第几千次抬手刺出之时——
意念微动,那丝内力如同被无形的手指拨动,倏然间沿着那条隐晦的脉络流转,指尖破空,竟带起一丝极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气流扰动!
嗤!
指尖没入土墙,虽仍不足半寸,但发出的已是清晰的撕裂声!一个小坑赫然出现,周围的裂纹也更为明显。
左岸缓缓拔出手指,看着那再次渗出血珠、却覆盖着一层厚茧的指尖,胸膛微微起伏。没有第一次成功时的狂喜,只有一种深沉的、从骨髓里透出的疲惫,以及一丝磐石般的坚定。
他转过头,看向角落里的老乞丐。
老乞丐这次没再讥讽,只是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浑浊的目光在他指尖和墙上的小坑停留了一瞬,淡淡哼了一声:“马马虎虎,算是没笨到家。”
这便是肯定了。
左岸心中微微一松,一股更深的疲惫感席卷而来,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哑婆,带他去后面泡一泡。”老乞丐挥挥手,重新阖上眼皮,像是又睡着了。
哑婆无声地起身,示意左岸跟上。她推开屋子最里面一扇极其隐蔽的、仿佛与墙壁融为一体的破旧小门,后面竟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狭窄暗道。一股浓郁呛人的药味混合着水汽扑面而来。
左岸拖着沉重的双腿,跟着哑婆走下潮湿的石阶。下面是一个极其狭小的地窖,中央砌着一个粗糙的石坑,坑里是翻滚着热气的、墨汁般漆黑的药汤,气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
“进去。”哑婆比划着,声音嘶哑难辨,像是声带受过重创。
左岸看着那翻滚的黑汤,略一迟疑,还是依言脱下破烂的衣衫,忍着灼热,缓缓坐了进去。
“嘶——”
药汤触及皮肤,尤其是伤口和新旧交替的痂茧,顿时传来一阵阵刺痛、麻痒交织的复杂感觉,仿佛有无数细针在扎,又仿佛有蚂蚁在爬。但很快,一种难以言喻的舒泰暖意从四肢百骸深处升起,极大地缓解了肌肉的酸胀和疲惫,连内息的运转似乎都顺畅了一丝。
他舒服地叹了口气,靠在滚烫的石壁上,闭上眼,几乎要睡过去。
哑婆看了他一眼,无声地退了出去。
不知泡了多久,直到药汤温度渐渐降低,左岸才被哑婆重新叫出。擦干身体,换上一套哑婆准备的、虽然陈旧但干净整洁的粗布衣裳,他感到一种脱胎换骨般的轻松,连小腿上的沉铁砂似乎都轻了几分。
回到上面的屋子,老乞丐已经不在。哑婆指了指桌上——那里放着一小坛未开封的酒,还有几个用油纸包着的熟肉和面饼。
“他给的。”哑婆嘶哑道,“吃。歇半天。”
左岸微微一怔。老乞丐给的?这倒是稀奇。他走到桌边,拍开酒坛泥封,一股不算醇厚但颇为凛冽的酒香逸散出来。他倒了一碗,又拿起一个肉饼,大口吃喝起来。酒肉入腹,化作滚滚热流,驱散着地窖带来的最后一丝寒意,滋养着干涸的躯体。
他吃得很快,风卷残云。吃完后,并未立刻休息,而是再次走到了那堵土墙前。
他没有立刻开始练习,而是闭上眼,缓缓抬起手,回忆着方才那成功一指的感觉。意念沉静,内息微转,感受着指尖那若有若无的气流……
就在这时,屋外原本寂静的巷弄里,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
脚步声杂乱,夹杂着呵斥和哭喊声,似乎有不少人正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左岸猛地睁开眼,心瞬间提了起来!影杀楼?这么快又找来了?
哑婆的反应更快,早已无声地掠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窥视,随即回头,对着左岸打了个手势——不是冲我们来的。但神色依旧凝重。
左岸稍稍松了口气,但也警惕地凑到另一处缝隙边,向外看去。
只见狭窄的巷道里,七八个穿着公门服饰的衙役,正推搡驱赶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流民,骂骂咧咧地走过。那些乞丐流民大多老弱妇孺,面黄肌瘦,被衙役如同驱赶牲畜般呵斥踢打,哭声哀告声不断。
“……妈的,晦气!赶紧滚出城去!”
“官爷行行好,城外破庙都挤不下了,没地方去了啊……”
“挤不下也得滚!知府大人有令,金陵城内严禁流民乞讨聚集!再啰嗦,打断你们的狗腿!”
“说是搜查什么江洋大盗……分明是嫌我们碍眼……”
断断续续的对话传入左岸耳中,让他眉头紧皱。搜查江洋大盗?是借口,还是……与左家之事有关?影杀楼的手,难道已经伸到了官府?
流民们被驱赶着,渐渐远去。巷弄重新恢复寂静,只留下一些被践踏的污秽和隐隐的哭泣回声。
左岸的心情却无法平静。外面的世界并非与他完全隔绝,危机以另一种形式迫近。官府的态度,流民的困境,都像是一根根无形的线,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而他,正是网中挣扎的鱼儿。
他重新看向那堵土墙,目光变得更加锐利。
不够!还远远不够!
这点微末的进步,连自保都勉强,何谈复仇?何谈查明真相?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抬手。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快,更狠,更稳!指尖破空,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厉,狠狠刺向墙壁!
噗嗤!噗嗤!噗嗤!
沉闷的撕裂声再次密集地响起。
他不再去数次数,不再去计较成败,只是将所有的焦灼、愤怒、不甘与恐惧,都倾注在这一指又一指之中!
汗水再次涌出,浸湿刚换的衣衫。指尖的旧伤再次破裂,鲜血染红了土墙,但他恍若未觉。
哑婆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直到天色再次渐暗,左岸才力竭倒地,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胸膛剧烈起伏,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
窗外,最后一丝天光被暮色吞没。
小屋重归黑暗,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
黑暗中,他摸索着,将手边那柄始终不曾远离的锈剑,紧紧抱在怀里。冰冷的触感透过衣衫传来,指尖的剧痛和那丝微弱的内力消耗一空的虚脱感交织,却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踏实。
路还很长,夜还很黑。
但他已开始习惯在黑暗中挥出手指,哪怕每一次都撞得头破血流。
因为唯有如此,才能在真正的利刃袭来时,有机会戳穿敌人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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