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达工业区坐落在城市边缘，一条浑浊的河流粗暴地将它与主城区割裂开来。夜雨瓢泼，笼罩着这片由破败厂房、高耸烟囱和锈迹斑斑的龙门吊组成的钢铁丛林。黑摩的司机收了钱，嘟囔了一句“这鬼地方”，便调转车头，溅起一片泥水，瞬间消失在来时的黑暗里。
李立裹紧刘伯那件宽大、散发着淡淡烟草和汗渍气味的雨衣，像一只被遗弃的野狗，孤零零地站在工业区入口的岔路口。巨大的广告牌早已褪色变形，“宏达工业园欢迎您”几个字残缺不全，在惨白路灯的映照下显得分外凄凉。
一股难以言喻的衰败和压抑感扑面而来。许多厂房窗破门倾，被藤蔓和爬山虎吞噬。只有少数几家企业的门房里还透出昏黄的灯光，像黑暗深海中零星的光点。地图上没有具体的厂名，只有“印刷厂收发室”这个信息。在这样一个范围不小、管理松散的老工业区里找一个特定的收发室，如同大海捞针。
寒冷和湿透的衣服让他牙齿打颤。他借着路灯和远处厂区的微弱灯光，沿着泥泞的主干道往里走。雨点砸在帽檐上，噼啪作响。空旷的厂区里，除了雨声风声，就只有他自己踩着泥水的脚步声在回荡，格外清晰，也格外危险。
他必须找到那个印刷厂。必须在天亮前找到与“3月3日”有关的线索！
他开始留意路边的指示牌，锈蚀的牌子上字迹模糊。转向一条相对狭窄的分叉路，地势略低，坑洼的路面积满了水，像一条黑色的油河。两旁的厂房更加破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油墨、胶水和铁锈的怪异气味。
就是这里！李立的神经绷紧了。印刷厂的特殊气味就是最好的导航！
气味源头的尽头，矗立着一排外观陈旧、低矮的青砖厂房。其中一间的大门比相邻的更宽阔些，门口斜挂着一个摇摇欲坠的木牌，上面模糊地刻着**“昌运印刷”**的字样。门边是一扇小窗户，里面黑漆漆的，像一张吞噬光线的嘴。
收发室？李立的目光锁定了大门旁边一个稍小、同样破败的铁皮门房。门房的窗户上贴着模糊的“收发室”字样。一扇小小的、满是污垢的气窗开在离地较高的位置。
就是它！
他快步走过去，避开正门，绕到收发室的侧面。一把小锁挂在门栓上。他推了推，纹丝不动。他不敢去动那把锁，声音会惊动黑暗中可能存在的眼睛。他抬头看向那扇气窗，离地足有两米多，够不着。
李立环顾四周，黑沉沉的雨夜中，只能依稀辨认出几米外堆着一些废弃的木箱。他搬来一个还算结实的木箱，放在墙根下，小心翼翼地攀爬上去。木箱发出危险的吱呀声，在雨声的掩护下并不明显。他踮起脚尖，勉强够到气窗的边缘。
气窗没有玻璃，只用几根生锈的铁棍钉着防老鼠鸟雀。他伸出手臂，从铁棍的缝隙里探进去，摸索着气窗内栓的位置——一种老式的、可以从里面拨开的金属卡扣。
指尖触到冰凉粗糙的卡扣。他用力向外一拨！
“咔哒”一声轻响！气窗向里弹开了一条缝！
成了！他心中一喜，顾不上铁棍上的铁锈刮破了雨衣袖口和手臂皮肤传来的火辣刺痛感。他将气窗尽可能向里推开，利用雨衣的滑溜，像一条泥鳅一样，硬生生把自己从狭窄的气窗孔里塞了进去！
“噗通！”一声沉闷的落地，他重重摔在黑暗的室内地上，带倒了一个空着的铁皮垃圾桶，发出刺耳的哐当声！
他心脏骤停！屏住呼吸，整个身体贴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一动不动，像一具尸体。
哗啦啦的雨声掩盖了一切。几秒钟过去，门外没有任何异动。
李立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摸索着爬起来。收发室很小，不足十平米。借着气窗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他勉强看清室内陈设：一张破旧掉漆的办公桌，一张藤椅，两个塞满了旧报纸和账本的书架，角落里堆着许多尚未分发出去的、积满灰尘的信件包裹。
一股强烈的、死寂的灰尘味道扑面而来。这里显然很久没人正经进来过了，只有门卫可能偶尔来扔个东西。
3月3日！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还能找到什么？
李立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最敏锐的猎犬一样，开始搜寻每一寸可能残留的“气味”。
目标一：收发记录。
他迅速扑到那张油腻斑驳的办公桌前。桌面上散落着几支秃头铅笔、一个玻璃烟灰缸（里面堆满了黑黄色混合的烟头）、一个搪瓷杯（底部积着厚厚的黑褐色茶垢）。他拉开唯一一个没锁的抽屉——里面只有几张过期的报纸、几张揉皱的汇款单存根、几根蜡烛头、一盒受潮的火柴……没有他想象的收发登记本！也许在旁边的书架里？
他转身冲向书架。书架上的东西杂乱无章，大多是成捆的过期报纸。他急切地一捆捆翻找，灰尘呛得他连连咳嗽。没有！全是些没用的废纸！重要的记录本呢？被拿走了？还是这里根本就混乱到不做正经记录？！
目标二：烟灰缸。
烟灰缸里满满的烟头。他凑近仔细观察，大部分是廉价烤烟的品牌，焦油含量很高。但在最底层，压着几个过滤嘴颜色明显不同、相对高档些的烟头！过滤嘴呈米白色，烟纸上印着极其模糊的暗金色品牌标识。
他心中一动，小心地拈起其中一枚相对完整的。凑到气窗透进来的一线微光下辨认——过滤嘴上，非常浅，却清晰地印着一个环形的、类似鸟喙的镂空图案！这图案他见过！在平安巷孙宏斌死亡现场散落的烟头里也有类似的！只是当时过于混乱没能细看！
是同一种烟！很可能属于同一个抽烟的人！甚至可能就是交易者之一！这是最直接的物证关联！
李立激动得手指发抖，迅速将这几枚特殊烟头用一小块油纸（从办公桌上找到的）仔细包好，贴身藏进内袋。这是通往“眼镜张”或者那个神秘交易者身份的铁链一环！
目标三：那“三箱”货物或其线索。
3月3日，有人在此地进行了“见单付现”的交易，对象是印有“宏”字的包裹。三箱东西，无论是什么（标签、包装盒、说明书），体积都不会太小。现场交易的话，会不会有遗漏的包装物？碎片？或者……交易痕迹？
他转向角落那堆尚未分发的包裹信件。大部分都积着厚厚的灰，显然长期无人问津。他跪在地上，不顾泥水和灰尘，借助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他不敢开闪光灯），飞快地翻捡着。
大部分都是机器零件目录、催款单、广告……一个个失望累积。
忽然，他的指尖触到一个相对坚硬的物体——像是盒子。扒开上面覆盖的废纸和塑料袋，露出一个被暴力压扁了的、印着某种产品图案的瓦楞纸箱！箱体有被重物碾压的变形痕迹，但还能勉强看出一些印刷内容和手写标记！
李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立刻将手机光聚焦上去！
纸箱正面压烂了，只能看到残余的图案：类似一棵草药的卡通形象？！
侧面残存着手写的、用黑色粗记号笔潦草写下的巨大字符：“G-3”
更重要的是：在撕裂的箱盖封口处，贴着一张仅剩一半的物流面单！
李立急切地辨认那半张面单，呼吸几乎停滞：
发件人：【破损处正好】…省…康泰药业有限公司（？！）
收件人地址：【模糊】……宏达…工…昌运印…收发室…
货物名称：【清晰可见】“鹰力强身胶囊说明书标签1:1仿制版…”
收件人签名栏：【没有签名！只有一行用粗笔潦草书写的大字】“宏3/3收”
日期：【压住下半截】但隐约可见“03”字样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李立脑中炸开！
“鹰力强身胶囊说明书和标签！”
“宏”字收件人签名！
“3/3”日期！
“1:1仿制版”！
这就是孙宏斌在3月3日签收的那三箱假药包装的核心材料！是给“鹰力”胶囊配上的仿冒身份！而这个印着“康泰药业”的假源头，正是李立和肖力曾在暗网上追查到的众多假药包装印刷厂之一！但“康泰”的位置是虚拟的，所有线索最终都指向虚无。可这张残破的物流单，却清清楚楚地写着是“昌运印刷”印刷了这批标签和说明书！他们不但承印假药包装，还直接接收了来自“康泰”这个空壳公司的印刷样板！
这不仅仅是假药链条的证据，更是将命案与印刷厂直接绑定的铁证！
李立激动得浑身发烫！他迅速掏出手机，关闭屏幕光，仅凭气窗微光，对着残破的纸箱、残存的物流单关键部分，以及“宏3/3收”那行字进行固定角度拍照（不敢开闪光灯，怕光线泄露）。照片极其模糊，但关键信息足以辨认！他又小心翼翼地将那半张物流单残片撕下，和烟头包一起贴身收好。
就在这时！
“嘭！！”
收发室被反锁着的、李立爬进来的气窗下方，那扇通往车间的内门——一扇同样铁锈斑斑、但厚重的金属门——竟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
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撞到了门板上！
李立瞬间全身血液冻结！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原地！
不是幻觉！那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收发室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声音来源就在那扇锈门之后！
那扇门上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小小的、带百叶窗的观察孔！观察孔一片漆黑！
李立浑身的汗毛倒竖！心脏疯狂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体而出！是谁？！保安？还是……那晚交易的幸存者？或者是……一直守在暗处的眼睛？
他不敢动，不敢呼吸。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外面哗哗的雨声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几秒钟死寂。
又几秒钟。
也许……是风？吹动了里面什么东西撞到门了？
李立强迫自己移动几乎僵硬的脚，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向气窗方向挪去。他要逃！必须立刻逃离！
就在他挪到气窗下，伸手准备攀爬的时候——
“哗啦……”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那扇厚重内门上的观察孔百叶窗，被人从里面向外拨开了！
黑暗中，一只眼睛猛地贴在了观察孔后面！
李立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几乎凝固！
那只眼睛浑浊、布满血丝，在黑暗观察孔的背景下却闪着令人心悸的、野兽般的冷光！它死死地盯着李立！隔着锈蚀的铁门，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将李立钉死在原地！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中的惊愕、杀意……以及一丝扭曲的……熟悉感？！
不是保安！绝对不是！
被发现了！
李立魂飞魄散，求生本能瞬间压倒一切！他猛地转身，像一头发狂的困兽，拼尽全力扑向那个狭窄的气窗口，双臂猛地扒住窗沿，疯狂地向外用力！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爬出去！逃离这个地狱！
与此同时，门内！
“哐当！哐当！轰隆！”巨大的撞击声响彻小小的收发室！
门锁剧烈震动，铁门发出痛苦的呻吟！门内的人在疯狂砸门！试图破门而出！
锈门后的猎人，和试图从气窗挣扎逃生的猎物，隔着一道铁门，上演着死亡边缘的角逐！
李立不顾一切地往上爬！冰冷的雨水灌进他的领口、袖口，铁窗框的锈迹刮破他的手臂，留下火辣辣的痛楚。他能听到身后那扇门锁在狂暴力量下的哀鸣！那门随时可能被撞开！
恐惧赋予了他超乎寻常的力量！他的上半身终于成功挤出气窗，湿透的雨衣蹭着冰冷的铁条，勒得他几乎窒息。他拼命地扭动身体，试图把整个身体拔出来！
就在他腰部以下即将脱出的瞬间！
“轰——！！！”
一声足以撕裂耳膜的巨响从身后传来！
那扇锈迹斑斑的厚重铁门，竟被一股骇人的蛮力从里面硬生生撞得脱开了合页！
一道扭曲模糊的黑影，携裹着铁锈碎屑和无法言喻的阴冷腥气，如同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从门洞的黑暗中向他猛扑过来！
李立的心脏骤停！死亡的阴影将他彻底吞噬！他最后的意识只剩下一个动作——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双脚在窗框内侧狠狠一蹬，借着反冲力，让自己的身体从气窗口彻底甩了出去！
“啊——！”一声惊叫混杂着坠落感！
他重重摔在收发室墙外的泥泞中！冰冷、粘稠、腥臭的泥水瞬间将他淹没！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个沉重的、带着风声的东西擦着他的后脑勺狠狠砸在了他刚刚落地的位置！“砰！”一声闷响，泥浆四溅！是一个沉重的扳手！
黑影站在气窗口，巨大的身躯几乎堵满了窗口！黑暗中看不清面孔，只能看到一双在雨夜里闪着狂怒血光的眼睛！那双眼睛死死锁定了地上泥水里的李立！一只手再次扬起！拿着另一个更大、更沉、带有尖锐豁口的管钳！
李立魂飞魄散，在泥泞中连滚带爬！他知道自己稍慢一丝，脑袋就会被那沉重的家伙砸开花！
黑影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显然对没能一击毙命感到暴怒！他猛地将管钳从气窗口狠狠掷向泥地里的李立！然后身体开始剧烈地蠕动，试图也从那狭窄的气窗口钻出来！
管钳呼啸着飞来！李立头皮发麻，本能地向侧面猛扑！
“嗖！”管钳擦着他身侧飞过，砸进泥地，溅起的泥点打得他脸生疼！
再也不能停留了！李立爆发出生命中最强大的力量，手脚并用地从泥泞中挣扎爬起，踉跄着冲向旁边建筑形成的黑暗死角！头也不回地向工业区深处亡命狂奔！
身后，气窗口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骨头与铁棍挤压摩擦的刺耳声！以及压抑不住的、痛苦又暴戾的咆哮！
那个如同野兽般的黑影，也即将脱出牢笼！
雨夜之下，亡命奔逃！
真正的猎杀，才刚刚开始！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