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蹲在恒温箱前，鼻尖几乎贴着玻璃壁，看着那株麦氏苔草的嫩芽。刚抹过记忆胶的根须像镀了层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冻土样本里钻，尖端的荧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提着灯笼赶路的小虫。
“你看这根须的劲儿，”老周蹲在旁边，手里摩挲着那块磨亮的金属牌，指腹反复蹭过牌上的队徽，“跟当年师傅他们凿冰的样子一个样。”他忽然起身，往冰缝深处走，冰镐敲击冰层的声音在空旷里荡开，“我去看看昨天布的测温仪，别让冻土层回温太快。”
阿明没应声，注意力全被嫩芽的新叶吸引。那两片叶子原本蜷着，此刻正一点点舒展，边缘还沾着点记忆胶的光泽，像是撒了把碎钻。他想起出发前，植物学家林教授说的话：“麦氏苔草的记忆比人长，你给它什么样的温度，它就会长成什么样的样子。”当时只当是句玩笑，现在看着嫩芽往冻土深处扎根的狠劲，突然懂了——那些揉进记忆胶里的体温、冰镐敲冰的节奏、帐篷里的叹息，早就成了它的生长密码。
冰缝外的风突然变了调，像是有谁在远处吹口哨。阿明抬头，看见老周抱着个仪器跑回来，护目镜上结着白霜，嘴里呼出的白气连成串：“读数有点怪，冻土层下面好像有暖流！”他把测温仪屏幕转向阿明，上面的曲线正慢慢往上翘，“师傅当年总说，冰原下面藏着春天，我还以为是他冻糊涂了。”
阿明凑近看，曲线的拐点刚好和嫩芽扎根的时间重合。他突然想起记忆胶的配方里，除了沙漠玫瑰汁液，还有份来自阿尔卑斯山的融雪水样本——那是去年在雪山科考时，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给的，说“融雪水里有阳光的味道”。难道……他猛地打开恒温箱侧盖，用镊子轻轻拨开冻土表面，果然在根须最密的地方，看到了细小的水珠，正顺着根须往上爬，在叶尖凝成小冰晶。
“是融雪水在跟记忆胶反应！”阿明抬头时，鼻尖撞上老周的护目镜，两人都笑了。老周摘下护目镜，眼角的皱纹里还结着霜，却亮得像落了星：“师傅的帐篷遗址就在前面，那里的冰里冻着半本笔记，说不定记着暖流的事儿。”
往冰缝深处走的路比想象中好走。冰层表面结着层薄霜，踩上去咯吱响，像在踩碎老周说的“时光的壳”。阿明注意到，沿途的冰壁上嵌着不少细小的植物种子，有的还裹着褪色的保温棉，想必是当年科考队员们沿途播下的。“他们当时就知道，单靠一个保温箱不够，”老周摸着冰壁上的种子，“想让苔草在这里扎根，得让整个冰缝都变成它们的家。”
帐篷遗址比想象中完整，帆布被冰冻结在冰层里，像幅立体的画。老周用冰镐小心地凿开帐篷角落的冰，露出个铁盒子，里面果然躺着本笔记本，纸页已经脆得像饼干。阿明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开，泛黄的纸页上，用蓝黑墨水写着：“3月17日，发现冻土下有暗流，水温恒定在5℃，像大地的脉搏。麦氏苔草的种子在这样的地方，说不定能熬过冬天。”字迹旁边画着株简单的草图，根须弯弯曲曲，一直往地下延伸，末端画了个小小的太阳。
“找到了！”老周的声音带着颤，他指着草图下方的小字，“‘等到来年春，让根须顺着暖流长，冰缝里就能开出花’——师傅没骗我们！”
就在这时，恒温箱突然发出轻微的嗡鸣。阿明回头，看见那株麦氏苔草的叶尖，竟冒出个米粒大的花苞。淡绿色的花苞上沾着点荧光，像是谁撒了把碎星。更神奇的是，周围冰壁上的种子，有几颗竟也冒出了细芽，根须不约而同地朝着冻土深处钻，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
“是暖流！”阿明摸了摸冰壁，果然比刚才温热些，“它们感觉到了，这是在回应当年的期待啊。”老周把那块金属牌挂在花苞旁边的茎上，队徽在荧光里闪闪发亮，像是在跟花苞打招呼。
风从冰缝口钻进来，带着点雪的味道，却不冷了。阿明看着那些从冰里探出头的细芽，突然明白老周说的“传承”是什么——不是把笔记锁进博物馆，不是把金属牌供在展柜里，而是让当年的期待顺着根须往下扎，让那些没说完的话、没做完的事，在冻土深处的暖流里，慢慢长成春天的样子。
老周已经开始在冰壁上凿新的小坑，准备把更多带着记忆胶的种子埋进去。阿明蹲在恒温箱前，看着那个小小的花苞，突然觉得，所谓的奇迹，不过是有人在冰里埋下了春天的伏笔，而后来者，愿意带着体温，等它破土而出。
冰缝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冰壁上织出张金色的网，那些新冒的细芽在光里轻轻晃，像无数只小手，正把“第158天”的期盼，拉向一个长满花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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