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暖阁”，不过是栖梧宫后殿一处偏僻的耳房。门一推开，一股陈年的灰尘和霉味混合着劣质熏香残留的怪味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咙发痒。没有地龙，没有炭盆，四壁空空，只一张硬板榻，一张缺腿的旧木桌，墙角堆着些看不清用途的杂物，蛛网密布。唯一的“暖”源，是桌上那盏昏黄如豆、灯油将尽的油灯，灯焰被门开带进的风吹得东倒西歪，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鬼魅乱舞的影。
两个太监毫不留情地将沈雀掼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腹中药力未散，绞痛依旧一阵阵袭来，撞得她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冷汗早已浸透内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比地砖的寒气更刺骨。她蜷缩着，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王公公慢悠悠地踱了进来，反手合上门扉，将那一点可怜的灯光和外界彻底隔绝。他脸上的假笑和恭敬早已剥落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阴鸷冰冷的底色，像结了一层寒霜的毒潭。两个膀大腰圆、面色麻木的太监如同门神般堵在门口。
“殿下这‘旧疾’，发作得可真是时候。”王公公的声音在狭小阴暗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尖利刺耳，他踱到沈雀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眼神像在打量一块砧板上垂死挣扎的肉，“怎么？陛下的仙丹，就这般入不得您的口？”
沈雀咬紧牙关，将呻吟死死压在喉咙里，身体因剧痛和寒冷不受控制地颤抖。她知道，任何辩解在此刻都苍白无力，只会招致更疯狂的报复。
见她不答，王公公嗤笑一声，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
正是那枚从御书房地上捡回来的、幽蓝色的“九转还魂丹”。它在王公公枯瘦的指尖捻动着，流转着诡异的光泽，像一只随时会苏醒噬人的毒虫。
“陛下嫌晦气，咱家可不嫌。”王公公的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玩味，“这么好的东西，糟蹋了多可惜？殿下既然身子‘虚’，受不住整颗，那咱们……就一点点来。”
他话音未落，另一个太监已经从墙角那堆杂物里，拖出一个沉甸甸、色泽暗沉的木匣。匣盖打开，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整整齐齐码放着一排排长短不一、粗细各异的钢针！针尖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寒芒，有些针身上还带着不易察觉的暗色锈迹或诡异的釉彩。
金针？不，是刑针！
沈雀的呼吸骤然停滞，瞳孔紧缩成针尖。她认得其中几种式样！陈掌柜那本压箱底的杂书里，不仅有毒物图谱，还有几页残卷描绘过前朝厂卫的阴私刑具！有一种“透骨针”，细如牛毛，淬以秘药，刺入穴位，痛楚可放大十倍却不留明显伤痕！还有一种“腐髓针”，中空带槽，沾了毒药送入体内，能叫人活活烂死！
王公公枯瘦的手指在那排排刑针上缓缓滑过，如同毒蛇挑选着猎物下口的位置，最终拈起一根长约三寸、细若发丝、通体乌黑的长针。针尖在灯光下竟隐隐泛着蓝汪汪的色泽，显然淬了剧毒！
他用针尖，极其小心地，在那枚幽蓝色的“九转还魂丹”上轻轻刮下少许粉末。蓝色的丹粉沾在乌黑的针尖上，色彩妖异得令人头皮发麻。
“殿下可知，这‘九转还魂丹’最妙在何处？”王公公将沾了丹粉的毒针举到眼前，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声音轻柔得可怕，“药性宏大，见血封喉。但只要用量精准，不入血脉，只走皮肉经络……却能叫人欲仙欲死，尝遍极乐后，方登极乐……最适合殿下这等‘娇弱’之人了。”
他慢慢俯下身，将那闪烁着死亡光泽的针尖，一点点凑近沈雀因恐惧和痛苦而剧烈收缩的瞳孔！
“咱家伺候人的手艺，比李嬷嬷那个废物强上那么一点。”王公公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黏腻地钻进沈雀的耳朵，“保证让殿下……舒舒服服地……把这仙丹的‘好处’，尝得清清楚楚……”
针尖越来越近，那幽蓝的色泽在她眼前无限放大，带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和金石燥烈的怪味。沈雀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冻结了，她想后退，身体却被剧痛和冰冷的恐惧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毒针如同毒蛇的信子，刺向自己的眼睛！
就在那淬毒针尖即将触及她睫毛的刹那！
“砰——！”
暖阁单薄的门板猛地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巨响！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堵门的一个太监猝不及防，被震得踉跄后退半步。
王公公的动作猛地一顿，针尖险险停在沈雀眼前不足半寸之处。他霍然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和被打断的暴怒：“谁？！”
门外一片死寂。只有风声穿过破旧窗棂的呜咽。
另一个太监反应极快，立刻上前一步，猛地拉开了门闩！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廊下昏暗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投下幢幢鬼影。冰冷的风灌入暖阁，吹得油灯火焰疯狂跳动，几乎熄灭。
“哪个找死的……”那开门的太监探出头去，厉声喝骂，话音未落——
“咚！”
又是一声闷响！这次是从侧面传来！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在了暖阁单薄的木板墙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王公公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眼中杀机毕露。他猛地站起身，将毒针狠狠攥回掌心：“出去看看！把人给我揪出来！乱棍打死！”
两个太监不敢怠慢，立刻冲出门外，脚步声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廊庑深处。
暖阁内瞬间只剩下王公公和蜷缩在地的沈雀。
王公公烦躁地踱了一步，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外面却再无声响，只有风声呜咽，仿佛刚才的撞击只是幻觉。但他脸上的疑虑和警惕却丝毫未减。
沈雀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炸开。是谁？是谁在撞门？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是救她？还是另一种更深的算计？
腹中的绞痛再次猛烈袭来，她忍不住蜷缩得更紧，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这声痛哼似乎提醒了王公公。他猛地转回身，目光重新落在沈雀身上，那眼神比刚才更加阴毒暴戾。外面的干扰显然彻底激怒了他，让他失去了最后一点“慢慢炮制”的耐心。
“看来……殿下是没福分慢慢享受这仙丹的妙处了。”王公公一步步走回，从木匣里猛地抽出一根更粗、闪着惨白光泽、针头带倒钩的钢针！那针尖寒光刺目，一看便是用于瞬间造成巨大痛苦的刑具！
“咱家这就送殿下上路！干净利落！”
他眼中凶光毕露，再无丝毫遮掩，举起那根可怕的倒钩钢针，对准沈雀纤细的脖颈，狠狠刺下！速度之快，力道之狠，显然是要一击毙命！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水当头浇下！沈雀瞳孔中那放大倒钩尖芒占据了一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极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破空声陡然响起！
王公公刺下的手腕猛地一颤！那根倒钩钢针擦着沈雀的颈侧皮肤划过，带出一道血线，深深扎进了她头侧的地板里！针尾兀自嗡嗡颤动！
一枚乌沉沉、毫不起眼的小铁珠，滚落在王公公脚边。
王公公握着自己瞬间酸麻刺痛、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腕，骇然转头望向窗外无边的黑暗，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骇之色！
窗外，只有沉沉的夜和呼啸的风。
但这一次，无论是王公公还是沈雀，都清晰地感觉到——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那目光，比王公公的毒针，更冷，更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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