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风穿过，灯笼的光晕摇晃，将沈雀煞白的脸照得明灭不定。周遭宫女太监匆忙的脚步声、远处隐约的哭闹声，都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水幕，变得模糊而不真切。她的全部心神，都被掌心那行诡异的谶语牢牢钉在原地。
鸩鸟非鸟？黑水非水？
这像是在印证老疯子的呓语和蒙面人的暗示！“鸩鸟”可能不是指真正的鸟，而是代指某种人、某个组织？就像“地字支”影卫使用的“鸩羽针”？而“黑水”……她想起沈鸾颈后那若隐若现的暗红斑点，胃里一阵翻搅。那恐怕真的不是水，而是某种能让人发疯、身上出现异状的可怕毒物！
月蚀之夜？月蚀之夜又会发生什么？警告她小心什么？
无数个疑问和巨大的恐惧如同冰雹砸落。沈鸾……她果然没有完全疯！她在如此险境下，用这种隐秘到极致的方式传递出信息，她清醒地知道自己身处何等可怕的阴谋之中！那瞬间的哀求眼神不是幻觉！
那王公公每日查验汤药……是在确认毒效？还是在加重剂量？皇帝知道吗？国师呢？丽妃呢？这栖梧宫里，到底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这场缓慢的谋杀？而自己这个替身的出现，又在这阴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是随时可弃的障眼法，还是……另有用途？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必须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藏起这纸条，仔细思考！
她猛地将纸条重新紧紧卷起，塞回袖中最深处的暗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低着头，快步朝着来时那个僻静的侧院角落走去，只想先远离主殿这是非之地。
然而，刚拐过一道回廊，前方阴影里，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如同早已等候多时的礁石，沉默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黑甲，红缨，冰冷的眸光。
凌风。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看到她刚才的举动了吗？
沈雀的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脚步下意识顿住，袖中的手死死握紧，指甲掐入掌心。她极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甚至挤出一丝属于“惶恐小宫女”的怯懦，低下头想要绕开。
凌风却向前一步，再次精准地挡住了她的去路。他没有说话，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从她苍白残留着惊悸的脸，扫到她微微颤抖的手指，最后落在她那只藏着纸条的袖口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沈雀的后背瞬间渗出冷汗。他知道了！他一定察觉到了什么！
就在她几乎要承受不住这冰冷的审视，准备不顾一切转身逃跑的刹那——
凌风却突然开口，声音平冷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沈雀耳边：
“她给你了什么东西。”
不是疑问，是陈述。
沈雀浑身一僵，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冻结了。他看到了？！他怎么看到的？！当时殿内那么混乱！
否认？狡辩？在凌风这种目光下，任何徒劳的掩饰都只会让情况更糟。
电光石火间，沈雀猛地抬起头，迎上凌风那双冰封的眸子，眼中不再是伪装出的怯懦，而是被逼到绝境后的、孤注一掷的锐利和……试探。
“凌大人既然看到了，”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哑，却努力维持着镇定，“何必多此一问？不如直接告诉奴婢，这‘鸩鸟非鸟，黑水非水’……究竟是什么意思？月蚀之夜，又有什么在等着‘明凤公主’？或者说……等着我？”
她直接将纸条的内容抛了出来！这是一种极其冒险的摊牌！她在赌！赌凌风背后的“主上”和给沈鸾下毒的王公公并非一路人！赌凌风需要她这个“活子”知情，甚至需要她参与进去！
凌风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足足三息。那三息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沈雀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声音。
终于，凌风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扯出一个极其微小的、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好奇心，”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直，却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会要了你的命。”
“不知道真相，死得更快。”沈雀毫不退缩地顶了回去，尽管指尖都在发颤。
凌风沉默地看了她片刻，忽然道：“‘黑水’，是国师进献给陛下的‘仙丹’析出的丹毒。”
！！！！
沈雀的瞳孔骤然收缩！国师？！仙丹？！陛下？！
所以皇帝自己也……？！那沈鸾身上的毒是……
“陛下服食多年，丹毒沉积，性情日益……难测。”凌风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事，“‘黑水’便是剔出的部分丹毒，性烈，能乱人心智，损人肌体。”
“那……那公主她……”沈雀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
“王德贵奉命，将微量‘黑水’混入公主饮食汤药，制造其‘受惊癫狂’之症，一来掩盖某些旧事，二来……”凌风顿了顿，冰冷漠然的目光扫过沈雀，“为你的存在，铺路。”
为她的存在铺路？！所以她的替身身份，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掩盖皇帝用丹毒把自己女儿逼疯的丑闻？！这真相丑陋得令人作呕！
“那……‘鸩鸟’呢？”沈雀强忍着翻腾的胃液追问。
“鸩鸟，”凌风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是宫里某些人，对负责处理‘黑水’及相关‘污秽’之人的……统称。”
处理“污秽”？是指像王公公那样下毒的人？还是指……处理像老疯子那样知晓内情后被灭口的人？！沈雀想起了那枚淬毒的鸩羽针。
“至于月蚀之夜……”凌风的目光似乎飘向了远处漆黑的夜空，声音变得更加幽冷，“阴气最盛，丹毒亦最躁动。服食者……易生幻象，狂性大发。”
沈雀瞬间明白了！月蚀之夜，皇帝很可能也会陷入某种癫狂状态！而这个时候，一个“乖巧安静”、不会带来任何刺激的“明凤公主”（也就是她这个替身），就显得尤为重要！甚至可能被推到御前！
而真正的沈鸾，那个知晓太多内情、可能随时会说出真相的“疯公主”，在那个夜晚，恐怕就……
灭口！
这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沈雀的心脏！
所以沈鸾是在警告她！月蚀之夜极度危险，不仅是对于皇帝，更是对于她自己和沈鸾！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沈雀盯着凌风，声音干涩。他完全可以夺走纸条，甚至杀了她灭口。
凌风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她，那双冰封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她苍白而震惊的脸。
“因为月蚀之夜，”他缓缓说道，每个字都重若千钧，“你需要代替她，去侍奉陛下进丹。”
“什么？！”沈雀失声惊呼，浑身冰寒！去侍奉那个可能已经半疯的、服用诡异丹药的皇帝？！这简直是送死！
“这是你唯一的价值，也是你唯一的机会。”凌风的声音冷酷得不带一丝情感，“主上要你看清陛下服丹后的所有反应，记住每一个细节。这是命令。”
“若我不……”
“死。”凌风干脆利落地打断她，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沈雀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廊柱上，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命运巨轮碾压的无力感席卷了她。
原来从头到尾，她都只是一味药引，一个观察皇帝反应的活体工具！用完了，或许就会被像“黑水”一样处理掉！
就在她心神激荡，几乎被这冰冷的现实击垮之际——
“嘶啦——！”
一声极其突兀的、布帛撕裂的脆响，猛地从她身侧不远处的一丛茂密的忍冬花后传来！
有人！
沈雀和凌风的脸色同时一变！
凌风反应快得惊人，身影如同鬼魅般瞬间掠向花丛后方！
然而，花丛后空空如也，只有一根被匆忙扯断的、挂在枝条上的深蓝色宫绦，以及地上半个模糊的、迅速远去的脚印！
有人偷听！而且听到了最关键的部分！
凌风猛地转头，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第一次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射向沈雀！
沈雀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不是因为凌风的杀意，而是因为——她认得那宫绦的样式和颜色！那是王公公心腹大太监常系的款式！
是王公公的人！他听到了凌风透露的关于“黑水”、国师、甚至“主上”意图的惊天秘密！
大祸！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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