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傩公塞给我的那串钥匙，像一块灼热的炭，烫得我坐立难安。罗培英莫测的态度，寨子里弥漫的诡异死寂，还有那句“‘青蛇’回来了”的警告，所有这一切都像无数只无形的手，推着我，逼着我必须做点什么。
枯楼。后山。
这四个字在我脑子里反复盘旋，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力。我知道那很可能是个陷阱，老傩公的警告言犹在耳。但推理作家的本能和追查父亲死因的执念，最终压倒了谨慎。
我必须去。立刻。在罗培英改变主意，或者那个“青蛇”真的做出什么之前。
我没有等到真正的深夜。天色刚刚彻底黑透，浓雾将寨子吞没得伸手不见五指时，我便揣着那串钥匙，一把强光手电，还有别在腰后的简易防身工具，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暂住的小屋。
寨子里死寂一片，连狗都不叫。雾气浓得化不开，手电光柱像一把钝刀，勉强切开前方几米的混沌，光线之外，是无边无际、蠕动着的灰白黑暗。凭着白天的记忆和方向感，我深一脚浅一脚地绕过沉睡的木楼，朝着寨子后山的方向摸去。
越往后山走，人迹越罕至，道路几乎被荒草和灌木淹没。周围的树木歪斜扭曲，枝桠在雾气中伸展，像一只只鬼爪。空气里的霉味和腐味越来越重。
终于，在手电光晃过一片特别浓密的树丛后，它出现了。
百子枯楼。
它比罗家大宅更显破败阴森。一座三层的木石结构楼阁，完全依着一面陡峭的山壁修建，仿佛是从山体里长出来的一个毒瘤。大部分窗棂都已破损，黑黢黢的窗口像一个个空洞的眼窝，冷漠地注视着不速之客。墙体外侧爬满了干枯的藤蔓，如同缠绕尸体的裹尸布。整座楼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陈旧死亡的气息。
楼前有一小片空地，立着几根残缺的石桩，似乎是某种仪式的遗迹。一扇厚重的、布满虫蛀痕迹的木门紧闭着，上面挂着一把硕大的、锈迹斑斑的老式铜锁。
就是这里了。
我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那串钥匙。钥匙互相碰撞，在死寂的夜里发出“咔啦咔啦”的轻响，格外刺耳。我一把一把地试，心跳如鼓。直到试到第四把，也是其中最粗大、锈蚀最严重的一把时，“咔哒”一声，锁簧弹开了。
推开木门的瞬间，一股极其浓烈的、混合着灰尘、霉菌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旧血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我几乎窒息。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长响，打破了此地亘古的死寂。
手电光射入楼内，照亮了飞舞的尘埃。一楼似乎是个空旷的厅堂，什么也没有，只有满地狼藉的碎木和瓦砾。角落里结着厚厚的蛛网。
我没有在一楼停留，直接找到了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楼梯极其狭窄陡峭，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坍塌。
二楼同样空旷，但四周墙壁上似乎残留着一些模糊的、色彩诡异的壁画痕迹，画的似乎是某种祭祀场景，人物扭曲，透着一股邪气。我没敢细看，继续向上。
通往三楼的楼梯更加破败，几乎只剩骨架。我小心翼翼地攀爬，手电光向上扫去。
三楼……似乎完全不同。
楼梯尽头是一扇相对完整的、虚掩着的木门。门缝里，透出一股更加阴冷的气息。
我轻轻推开门。
手电光柱扫入的瞬间，我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这里是一个相对宽敞的空间，像是主祭厅。正对着门的墙壁前，是一个石头垒砌的祭台，上面空无一物，却布满了深色的、无法分辨原色的污渍。
而就在祭台前方的地上，一件东西被小心翼翼地、整齐地折叠放置着。
那是一件嫁衣。
一件极其古老、样式繁复、用料华贵的新娘嫁衣，通体血红，即使在尘埃中也能看出上面用金线银线绣满了密密麻麻的古老图腾。
但最刺目的，是那嫁衣的前襟、袖口、乃至整个上半部分，都浸染着大片大片已经变成暗褐色的、干涸的血迹！那些血迹层层叠叠，深浓得发黑，仿佛曾整个人浸泡在血泊之中！
它被折叠得如此整齐，仿佛一件等待主人再次穿上的礼服，但这种整齐，在这种地方，配上那触目惊心的血污，构成了一幅极度违和、令人头皮炸裂的恐怖景象。
而更让我心脏骤停的是——
就在这件血迹干涸的嫁衣旁边，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把梳子。
玉梳。
青玉材质，在尘埃和手电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梳体一侧，清晰地雕刻着那条盘绕山峦的、栩栩如生的小蛇——
“青蛇绕山”！
它就在这里！不是随葬了，不是失踪了！它就放在这里，放在这件染血的嫁衣旁边，像一个刚刚被使用后归位的祭品！
一瞬间，遗书的内容、老傩公的警告、罗培英的暗示……所有碎片疯狂地在我脑海中旋转碰撞！
就在我心神剧震，几乎无法呼吸的时候——
“呜——”
一阵阴冷彻骨的风，毫无征兆地从不知哪个角落猛地灌入祭厅，发出如同呜咽般的尖啸！它卷起地上沉积多年的灰尘，扑打在我的脸上，冰冷刺骨。
风中，似乎隐隐约约，夹杂着一个极其细微、极其飘渺的女人声音。
像是在哭。
又像是在笑。
那声音若有若无，断断续续，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就在这间祭厅里，就在我的耳边。
幽泣……
我猛地举起手电，疯狂地扫向四周！光线在空荡的祭厅里剧烈晃动，照亮每一寸角落！
除了尘埃，什么都没有。
那阵阴风来得快，去得也快，瞬间消失了。那诡异的幽泣声也戛然而止。
祭厅里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还有手电光下，那件叠放整齐的血色嫁衣，和旁边那柄泛着幽冷青光、仿佛具有自己生命般的——
玉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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