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硌进腕骨，每一次颠簸都像是要将骨头碾碎。姜夜蜷在囚笼角落，粗木栅栏之外，是葬神墟边缘扭曲幽深的黑色峡谷。风呜咽着卷起沙砾，不断抽打在覆盖囚笼的厚油布上，发出压抑的闷响。
囚车前后皆有骑士拱卫，蹄铁声在狭窄的谷道中撞击出空洞而绵长的回音。
玄月策马行于囚车正前，银甲在昏暗中泛着冷硬的光。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她的左手手始终虚按剑柄，背脊笔直。
姜夜的目光几次掠过那片银甲，又迅速垂下。
“实验体九号，随吾归院。”
圣院……究竟是什么地方？娘亲星涟，会不会就在那里？
死寂，毫无预兆地降临。
拉车的驽兽不安地喷着鼻息，蹄子不断刨动地面。前方护卫猛地勒住缰绳，手按刀柄，警惕地扫视两侧陡峭狰狞的崖壁。
玄月按在剑柄上的拇指，无声地顶开了卡簧。
“杀气。”她身旁的黑甲骑士低声示警，嗓音绷紧。
“咻咻咻——！”
数十道裹挟浓重不祥的黑影如毒蛇般自崖顶阴影中激射而出，直扑囚车！
虚湮之箭！
“敌袭！”黑甲骑士的怒吼瞬间被金属撞击与凄厉惨嚎吞没！
“噗嗤！”“咔嚓！”
箭矢精准贯穿驽兽脖颈，血雾爆开！受惊的兽类嘶鸣倒地，车厢轰然侧倾，顿时堵塞谷道！另有几支黑箭没入护卫咽喉，转瞬覆上惨白冰晶！
“虚湮教团！”玄月的声音如寒冰迸裂。她猛夹马腹，白马化作一道银色电光斜冲而出！腰间长剑铿然出鞘！
“锵——！”
清越剑鸣撕裂喧嚣！剑身流淌冷月般清辉，在她手中划出凛冽致命的弧光！
“叮！叮！叮！”
数支射向囚笼的黑箭被凌厉磕飞！箭上缠绕的黑雾撞上凝练剑光，如滚油泼入寒冰，“嗤嗤”尖啸着蒸腾溃散！
更多黑影已如鬼魅扑下岩壁！黑袍翻滚，浓重的腐败气息混杂着“熵噬”之力如潮水蔓延，窒息般压来。他们无视其余护卫，直扑囚车！
“熵噬之威，混沌当归！”为首黑袍人嘶声咆哮，枯爪猛推！一股凝实、翻涌着绝望的黑雾如活物般咆哮冲出，直撞囚笼——目标清晰，正是姜夜！
死亡阴影轰然笼罩！姜夜瞳孔骤缩，黑雾中传来的恐怖吸力，竟似要將她的灵魂扯出躯壳！心口星泪烙印猛地爆发出灼烫剧痛，眼前一黑，身体重重撞上冰冷木栅。
黑雾即将吞噬囚笼的刹那——
一道青影如鬼似魅，自侧后方风化巨岩顶端飞掠而下！快得只剩残影！
素问！
清瘦身影似飘零落叶，宽袖鼓风，完好的左手闪电般探出，指缝间数点细如牛毛、闪烁着致命寒芒的金光倏忽一闪！
“归心，定魄！”
清叱穿透混乱。
噗！噗！噗！
细微破空声几被淹没，金芒——归心针——却精准没入为首黑袍人后颈与脊椎要穴！
黑袍人推挤黑雾的动作猛然僵滞！咆哮的虚湮黑雾如同被扼住咽喉，骤然失控溃散！他喉中挤出“嗬嗬”怪响，身体晃了兩晃，直挺挺栽倒。
其余扑向囚车的黑袍人动作齐齐一滞。
“素问姐！”姜夜看清来人，劫后余生的激动混着巨大委屈猛地冲上喉头。
素问落定于囚车旁，甚至无暇看姜夜一眼。她脸色苍白，额角沁出细密汗珠，那只半透明的右手深深藏于袖中，完好的左手已再度扣住数枚金针。目光锐利如刀扫视逼近黑影，声音急促却不容置疑：“夜儿，闭气！”
素问的突袭虽解燃眉之急，却也将自身置于围攻中心！数道裹挟熵噬黑雾的枯爪，携阴冷杀意，自不同方向袭向她周身要害！腐朽气息扑面袭来，几欲窒息。
“贱医，死！”另一黑袍人厉声咆哮，一道更为凝练的虚湮之箭脱手而出，直射素问心口！
素问瞳孔急缩，金针疾射封挡最近两道爪击，身体竭力后仰闪避。然距离太近，角度太刁钻！
生死一瞬——
“退！”
一道银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悍然切入！
是玄月！
混乱之中她竟策马回援！护卫“实验体九号”的本能，那刻入骨髓的命令，在那一刻驱动了她的身体！
面对直射素问（实则是其后囚笼中的姜夜）的虚湮之箭，格挡角度已失！玄月眼中寒芒爆闪，做出了一个近乎疯狂的选择！
她猛地侧转身形，以左肩胛硬生生迎向那支翻滚着吞噬光线的黑箭！
“噗——！”
虚湮之箭狠狠扎进玄月左肩下方！位置刁钻，恰恰避开了胸甲连接处！狂暴的熵噬之力瞬间爆发！
“呃！”玄月一声闷哼，身体剧震，强大的冲击力几乎将她掀下马背。银亮肩甲瞬间被鲜血染红，绽开刺目血花。箭簇上缠绕的黑雾如活物般疯狂侵蚀伤口皮肉，发出细微却令人齿冷的“滋滋”声。
玄月握剑的右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额角渗出细密冷汗。她全凭意志强行稳住身形，控住惊乱的坐骑。
诡异的是——那枚贴身藏于内袋的魂息玉，正紧贴左胸下方。温热的、带着生命力的鲜血迅速浸透衣物，渗入冰冷灰绿的玉石之中。
玄月的血浸染魂息玉的刹那——
嗡！
一点微弱却诡异的幽光，毫无征兆地从她胸口衣襟缝隙间透出！浑浊、灰绿，与魂息玉同色，却仿佛被鲜血激活，带着令人心悸的脉动！它如活物般明灭闪烁，每一次光芒跳动，都扩散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波动，瞬间搅乱了周围混乱的熵噬气息。
这突如其来的幽光，让扑杀而上的黑袍人动作齐齐一滞，兜帽下的幽瞳闪烁惊疑。连素问也猛地回头，目光死死盯住玄月染血的胸口和那点诡谲光芒，清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无法掩饰的震动。
玄月如遭雷击！肩头剧痛仿佛被这诡异的悸动短暂压下。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粘稠感正顺着血液蔓延，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试图钻入她的意识深处。
魂息玉……为何……
“大人！”黑甲骑士的惊呼与黑袍人的厉喝同时炸响！
“熵噬之威！夺回混沌源脉！”剩余黑袍人惊醒，攻势再起！黑雾、爪影、箭矢再度扑向囚车，亦将受伤的玄月彻底笼罩！
玄月猛咬舌尖，无视肩头汩汩流淌的鲜血和胸口那不安闪烁的幽光，长剑一振，清冷剑光再度绽裂！
“找死！”剑光如匹练横空，绞碎扑向囚车的黑雾，身形巧妙腾挪间避开致命攻击。每一次挥剑，左肩伤口都被牵扯，鲜血浸染范围持续扩大，胸口的幽光也随之闪烁得愈发急促、诡秘。
素问压力骤减，金针连发逼退近身之敌，死死护住囚车一侧。她一边抵挡，目光复杂地扫过浴血奋战的玄月，又迅速看向囚笼中脸色惨白、紧紧抓住栅栏的姜夜。
混乱的厮杀在狭窄谷道中持续胶着。剑光与黑雾猛烈碰撞，金芒与熵噬之力相互撕扯，金属交鸣、能量爆裂、闷哼与惨嚎交织成一片。玄月银甲之上血迹斑斑，动作却依旧精准狠辣，只是每一次发力，左肩涌出的鲜血都更多，脸色也更苍白一分。那枚紧贴伤口的魂息玉，被血不断浸润，灰绿的光芒越来越亮，几乎刺眼。
玄月硬生生接下又一道黑雾的重击，整个人猛地一晃，白马哀鸣着向后退了两步。她握紧长剑拄在地上，勉强撑住自己。汗湿的碎发贴在额角，脸色白得吓人。左肩的伤口根本止不住，血一股一股往外冒，沿着手臂滴落，在脚边的石头上溅开细密的声响。胸前的幽光映着血色，明明灭灭，亮得让人心慌。
她吃力地抬起眼，越过厮杀的人群，在一片混乱中望过去——
姜夜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孩子睁大的双眼里，清清楚楚映出她此刻的模样：血迹斑斑的银甲、苍白的脸，和胸前那片幽幽的光。
两人的目光猝然相撞。
玄月喘着气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根针，穿过了所有喊杀与兵器交错之声。那声音里带着痛的颤音，也带着她自己都没完全明白的、源自那幽光的迷惑：
“你……值得圣院如此折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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