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长老在此,晚辈未及大礼参拜,多有失礼,还请长老恕罪。”段正淳上前一步,微微欠身,姿态恭敬却不谄媚。
他深知枯荣禅师虽入空门,却是段氏皇族的“定海神针”,礼数上半点错不得。
“阿弥陀佛。”
东首那僧人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颇为奇特的面容:半边脸颊红润如少年,半边却焦黄干枯似老木,仿佛一张脸被生生劈成了“枯”与“荣”两色,虽不狰狞,却透着几分诡异。
好在此时异象尚浅,眉宇间仍带着中年人的沉稳,看向段正淳的目光中,更满是欣慰。
“居士年方十六,便将一阳指练至四品之境,这般天赋,段氏光大有望了!”
“原来大师已参修“枯荣禅功”,正淳佩服。”段正淳目光落在那半枯半荣的脸颊上,心中了然。
这枯荣禅功乃是天龙寺镇寺绝学之一,取自释迦牟尼入灭时“双树枯荣”之意,需以无上佛法为基,方能入门;如今枯荣禅师脸上已现异象,足见其禅功已颇有火候,绝非寻常高僧可比。
枯荣禅师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居士竟也知晓枯禅?”
段正淳略一沉吟,缓缓诵道:“有常无常,双树枯荣,南北西东,非假非空。”
他深知这枯荣禅功的根源——传闻当年释迦牟尼涅槃时,四方各有双树,每面双树皆一枯一荣,合称“四枯四荣”。
东方双树喻“常与无常”,南方喻“乐与无乐”,西方喻“我与无我”,北方喻“净与无净”;荣树示涅槃本相“常、乐、我、净”,枯树示世间虚妄“无常、无乐、无我、无净”。
世尊于这八境之间入灭,正是要证“非枯非荣,非假非空”的至理。
“居士学识竟如此渊博,竟能一眼道破枯禅真意……”枯荣禅师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怅然,“可惜贫僧苦修十余年,以毕生佛力积累,也只刚入“一枯一荣”的门槛;要达“半枯半荣”之境,怕是还需数十年;至于那最高的“非枯非荣、亦枯亦荣”,更是遥不可及,或许唯有佛祖亲临,方能勘透吧。”
“枯荣大师此言,却是差了。”段正淳忽然笑了,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你这少年,竟敢妄议长老禅功!”旁边三个本字辈僧人顿时面露愠色,纷纷开口呵斥。
可枯荣禅师却抬手止住他们,正襟危坐,对着段正淳肃然合十:“还请居士指教,贫僧洗耳恭听。”
他深知禅宗讲究“自由心证”,不重教条,多有“呵佛骂祖”、“当头棒喝”的顿悟之法。
古往今来,少年开悟、老衲迷途的例子比比皆是,当年六祖慧能不也是以一句“本来无一物”震惊佛门?
枯荣禅师身为当世高僧,自不会因段正淳年纪轻,便轻视其言。
段正淳缓缓吟出两句佛偈:“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随即目光灼灼地看向枯荣禅师:“大师,枯即是荣,荣即是枯!这“枯荣”本就是世人眼中的表象,天地间本无绝对的枯与荣,您又何必执着于这二分境界?”
“枯即是荣,荣即是枯……本无枯荣,何必执着……”枯荣禅师喃喃重复着这两句话,浑身忽然剧烈一颤,双手合十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他垂首闭目,良久之后才缓缓睁开眼,眼中精光四射,对着段正淳深深一礼:“多谢居士点化!贫僧沉迷表象十余年,今日方得顿悟,此恩难忘!”
“大师客气了。”
段正淳嘴上谦逊,心里却暗自腹诽:“论这禅宗“嘴炮”的功夫,我有后世数千年的文化积淀,甩你们这些老和尚八条街都不止。可话说得再漂亮,没有实打实的力量支撑,又有何用?”
他心中清楚:空有境界而无力量,不过是“纸上谈兵”。
若不能以精神驾驭物质、以意识改变现实,纵使一时顿悟,也终究是镜花水月。
就如枯荣禅师,此刻看似大彻大悟,可到了明日,该苦修还是得苦修,该受限于功力还是受限于功力。
唯有境界与力量相辅相成,才是真正的“超凡入圣”,其余皆为虚妄。
枯荣禅师又向段正淳讨教了诸多禅理,从《金刚经》的“无我相”到《心经》的“空性”。
直将段正淳说得口干舌燥,才终于话归正题,合十问道:“居士今日专程来访,想必不是为了与贫僧论禅吧?不知有何要事?”
“为段家基业而来。”段正淳收起玩笑之心,语气陡然凝重,“如今杨允贤、高智升二贼虎视眈眈,陛下身处深宫,势若危卵;便是我等宗室旁支,竟也被他们派人暗中监视——其弑君篡位之心,早已昭然若揭!”
这话一出,牟尼堂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枯荣禅师与三个本字辈僧人脸色骤变,尤其是听到“弑君”二字时,更是气得双目赤红——他们虽无发,却似有“怒发冲冠”之势。
段正淳心中冷笑:这枯荣禅师看似四大皆空,实则与段氏皇族羁绊极深——当今皇帝段思廉,正是他的亲兄长;论辈分,他还是日后延庆太子的亲叔叔。
这般血浓于水的关系,便是遁入空门,也断无坐视之理。
也正因如此,段正淳才觉得天龙寺的和尚“六根不净”,要想真正修成正果,怕是难如登天。
“居士所言之事,我等必会即刻禀告主持,严加彻查!”本因大师率先起身,合十而立,语气铿锵,“若杨、高二贼真有篡位之心,我天龙寺上下,必不会坐视段氏基业旁落!”
“如此甚好。”段正淳微微点头。
他此次来,本就只是为了“敲警钟”、探虚实,为日后杨允贤叛乱时拉拢天龙寺埋下伏笔。
至于眼下,他也清楚天龙寺的底线——只要杨、高两家不公开谋反,哪怕他们权倾朝野、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些和尚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段氏实力早已式微,能守住“皇位仍在段家”这最后一条底线,已是他们能做的极限了。
就在段正淳准备告辞时,枯荣禅师却忽然开口:“居士且慢。”
他目光落在段正淳身上,带着几分期许:“我观居士内功深厚,一阳指造诣更是远超同辈,不知可愿在天龙寺小住一段时日?我等可与居士共同参悟段氏先人留下的武学,或许能助居士更上一层楼。”
“这是要传我六脉神剑?”段正淳心中跟明镜似的。
他深知天龙寺有祖训:六脉神剑剑谱仅限寺中僧人修习,却不禁止段氏皇族自行参悟。
如今枯荣禅师见局势危急,想培养他这个“好苗子”当段氏的“护驾高手”,才会抛出这般诱惑。
可他心里却半点不稀罕:“让我去保护段思廉?那老小子不死,皇位怎么轮得到我?还是算了吧。”
更何况,他与段思廉、段延庆一脉早已隔了数代,血缘淡薄;而段氏帝位本就该由段思平嫡系执掌,这也是后来段延庆为何死不服段正明的原因——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嫡系继承人。
而且对于段正淳而言,六脉神剑还不如枯荣禅功有用!
他如今已修至先天巅峰,全身穴脉贯通,可随意激发先天罡气,威力不逊色于六脉神剑。
段正淳故作沉吟,随后坦然道:“素闻天龙寺藏有六脉神剑剑谱,此乃段氏绝学,小子福薄,不敢奢求。只是久闻枯荣禅功玄妙,若大师肯将此功传授,小子便已心满意足了。”
这话一出,旁边三个本字辈僧人差点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六脉神剑啊!
那可是放眼武林都能排进前三的绝世武功,当年逍遥派无崖子、姑苏慕容博都为它惦记了数十年,多少人求而不得!
可眼前这少年,竟将它弃如敝履,反而求一门“禅功”?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眼前的世界无比陌生。
枯荣禅师也微微一怔,随即却最先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欣喜之色:“枯荣禅功虽属佛门秘法,却不禁外传。居士愿学,贫僧自当倾囊相授,不敢有丝毫隐瞒!”
“多谢大师!”段正淳拱手致谢,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他怎会不知枯荣禅功的价值?
这门功夫看似是禅法,实则是“以涅槃求我相”的绝世心法——要在大寂灭中证大极乐,融生死对立、两仪相克于一身,最终达致“无常、无乐、无我、无净”的境界。
这般修炼心灵、触及“神元”的功法,正是他突破宗师境界最缺的东西。
毕竟,六脉神剑不过是“术”,枯荣禅功才是“道”。
有了这门功法,他才能补足精神修炼的短板,真正实现“境界与力量”的合一。
半月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这日清晨,天龙寺外的林间忽然闪过一道青影,快得如惊鸿掠水,只在晨光中留下一抹残影,便消失在山道尽头。
暗处几个负责盯梢的探子只觉眼前一花,待再凝神去看时,早已没了段正淳的踪迹。
他们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这个被监视的段氏子弟,竟已在天龙寺中潜藏半月,更得了枯荣禅功的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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