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一夜未眠。次日清晨，她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揣着那枚仿佛有千斤重的纸条，提着积攒了几日的药渣，脚步虚浮地走向角门。
果然，依旧被守门的婆子拦下。
“流萤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啊？”婆子皮笑肉不笑。
“嬷嬷安好，”流萤挤出一点笑容，提起手中的药渣桶，“姑娘的药渣满了，气味不好，恐冲撞了病气，按规矩得拿去倒了。”
婆子瞥了一眼那桶药渣，慢悠悠道：“倒是个勤快的。只是相爷吩咐了，让楚娘子好生静养，这些杂事，交给外面粗使的便是。”说着就要伸手来接。
流萤心脏骤停一瞬，下意识地将桶往后稍稍一缩，急中生智道：“嬷嬷有所不知，我们姑娘信佛，说这病中人的药渣需得亲自处理，扔到特定方位的流水处，方能去了病根，否则恐于病情不利……奴婢也是奉命行事，不敢怠慢。”她说着，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和恳求，“求嬷嬷行个方便，奴婢快去快回，绝不敢耽搁！”
那婆子眯着眼打量她，似乎在权衡。楚娘子失宠病重是真，但相爷也未明令禁止其丫鬟出入，况且这扔药渣的借口虽古怪，却也算符合一个病急乱投医的失宠姨娘的心思。她若强行阻拦，倒显得不近人情。
“罢了罢了，”婆子最终挥挥手，让开一步，“快去快回，莫要惹事。”
“多谢嬷嬷！”流萤如蒙大赦，连忙提着桶快步走出角门。直到走出老远，还能感觉到背后那婆子审视的目光。
按照楚惊鸿事先描述的路线，流萤低着头，尽量避开人多的路，七拐八绕地朝着城南方向走去。越是靠近济世堂，她的心跳得越快，手心里的汗几乎要将那纸条浸湿。
济世堂是城南最大的药铺，门前人来人往。流萤绕到店铺后巷，那里有几个专门收药渣和垃圾的大筐。她深吸一口气，假装整理桶里的药渣，手指飞快地将那张叠好的纸条塞入最底层，然后若无其事地将整桶药渣倒进其中一个筐里。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欲走，心脏却几乎跳出胸腔——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斜对面茶馆的二楼窗口，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似乎朝她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是巧合？还是……
流萤不敢细想，埋着头，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后巷。然而，就在她穿过一条僻静小巷，眼看就要回到大路时，前方巷口忽然被两个穿着普通短打、眼神却异常精悍的男人堵住了去路。
“姑娘，留步。”其中一人开口，声音低沉。
流萤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想跑，却发现身后也不知何时多了两人，彻底堵死了她的退路。
“你、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流萤声音发颤，背脊紧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
“没什么，只是想请姑娘回去问几句话。”为首的男人一步步逼近，目光落在她空空如也的药渣桶上，“姑娘方才，在济世堂后巷，丢了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流萤脑中一片空白。被发现了！这么快！是相爷的人？还是……赤羽营的人？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那男人的手即将触碰到她胳膊的瞬间，巷子另一端突然传来一声厉喝：“京兆府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堵在巷口的两个男人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回头望去。流萤趁此机会，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弯腰从那人腋下钻过，没命地朝着有喊声的方向狂奔！
她不敢回头，只听身后传来几声短促的打斗和闷哼，以及一声冰冷的：“撤！”
流萤一路狂奔，直到混入熙攘的人群，才敢扶着墙剧烈喘息，心脏快要炸开。她回头望去，那条小巷早已空无一人，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是谁帮了她？京兆府？怎么可能那么巧？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相府角门，那婆子见她脸色惨白、气喘吁吁，只当她跑得急了，嘟囔了一句“毛手毛脚”，便放了她进去。
流萤一路强撑着回到暖云居，见到楚惊鸿的瞬间，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姑娘……”她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奴婢……奴婢可能……惹祸了……”
楚惊鸿听完流萤断断续续、惊魂未定的叙述，面色沉静如水，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济世堂果然是陷阱！而且不止一方势力盯着那里！萧无忌的人？还是赤羽营的人？那声“京兆府办案”来得太过蹊跷，是谁在暗中插手？目的何在？
流萤的暴露，意味着她很可能也已经进入了某些人的视线。危险正在步步紧逼。
“你做得很好。”楚惊鸿扶起流萤，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今日之事，忘了它。从未发生过。你只是去倒了个药渣，什么都没遇到，明白吗？”
流萤茫然又恐惧地看着她。
楚惊鸿的目光却越过她，望向窗外。记忆的碎片再次翻涌——父王当年压制赤羽营时，曾有一支直属王室的暗卫“影刹”，负责处理此类见不得光的争端。那声“京兆府办案”……像极了“影刹”惯用的混淆视听的手法。
难道……“影刹”还有人活着？并且就在京城？他们在暗中关注着赤羽营的动向，甚至……在关注着她？
这个猜测让她心跳加速。是友？是敌？
当晚，丞相书房。
卫离躬身禀报：“……目标地点确有异动，但对方十分警觉，我们的人刚露面，便被另一股不明势力搅局，未能截获传递的信息。跟踪其丫鬟的人……也跟丢了。”
萧无忌的手指重重敲在案上，面色阴沉：“不明势力？又是南楚的耗子？”
“手法不像南楚惯用的路数，倒有些像……军中出来的，干净利落。”卫离迟疑道。
“军中？”萧无忌眼中寒光一闪，“看来，盯着这只金丝雀的，不止一拨人。给本相查！掘地三尺，也要把藏在京城里的这些魑魅魍魉揪出来！”
“是！”
“那丫鬟呢？”
“已回府，受了惊吓，并无其他动作。”
萧无忌冷笑：“看来，本相这位爱妾，身边还真是藏龙卧虎。继续盯紧，一丝一毫都不许放过。”
他走到窗边，看着暖云居的方向，眼神愈发深邃难测。楚惊鸿，你究竟还有多少秘密？你引得这四方风云涌动，到底想做什么？
而此刻的暖云居，楚惊鸿正对灯凝视着那枚鳞片。赤羽营的疯狂，不明势力的介入，萧无忌步步紧逼的审视……她已如履薄冰。
不能再被动等待。
她必须主动出击，在各方势力彻底将她撕碎之前，找到破局的关键。那个关键，或许就在父王当年未能完全压制住的赤羽营，以及那支可能尚存的“影刹”之中。
她的指尖划过鳞片上冰冷的符号，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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