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车开回家的。
从咖啡馆里冲出来的那一刻,我的世界就变成了一片被抽离了所有声音和色彩的、失焦的灰白。陈漫的那些话,像一群嗜血的秃鹫,在我脑海里疯狂地盘旋、尖叫,撕扯着我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名为“信念”的尸体。
“她是嫉妒!”
“那是他一半的身家!你管这叫侮辱?”
“你亲手把一个全世界最爱你的男人推开了!”
每一句话,都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在我心里汩汩地流着血。我紧紧地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心却是一片冰冷的潮湿。我把车里的音乐开到最大,试图用那些狂躁的、嘶吼的摇滚乐,来压制住脑海里那片尖锐的、挥之不去的喧嚣。
可没用。
那些话语早已穿透了耳膜,直接刻进了我的脑髓里。
回到那个空旷得如同陵墓的家,我将自己重重地摔进沙发里,像一滩被抽走了所有骨骼的烂泥。我不想开灯,也不想拉开窗帘。我就那么任由自己沉溺在黄昏时分那片混沌而又压抑的半明半暗里。
我输了。
在陈漫那强大而又冷酷的逻辑面前,我输得一败涂地,溃不成军。我那些用来武装自己的、从李香姐那里批发来的、看似坚不可摧的理由,被她轻而易举地撕得粉碎。
可我不能承认。
承认就意味着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可救药的傻瓜。承认就意味着我亲手将自己此生最大的幸福,当成垃圾一样丢掉了。
这个后果,我承担不起。
所以我只能继续嘴硬,继续自我催眠。我告诉自己,陈漫是被王煜收买了,她是被他那副深情的、受害者的假象蒙蔽了。她和我的父母一样,都是那个“旧世界”的卫道士,他们根本不懂我所追求的、真正的“情感共鸣”。
只有李香姐,才是我的同盟。
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死死地抓住这最后一根浮木。
就在我用这些苍白的理由,勉强为自己搭建起一个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时,门铃响了。
我吓了一跳,这个时间会是谁?
我从沙发上爬起来,通过可视门铃,看到一个穿着物业制服的工作人员站在门外。
我打开门,一股夹杂着雨后潮气的冷风灌了进来。
「林小姐您好。」物业人员礼貌地递给我一叠厚厚的信件,「您的信箱已经满了,我看您最近好像没怎么查看,就帮您送上来了。」
「哦……谢谢。」我麻木地接过那叠信件。
「另外,林小姐,」物业人员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表情,「这个季度的物业费和车位管理费,您这边……好像还没缴纳。财务那边催过两次了。」
「物业费?」我愣住了。
在我过去七年的记忆里,从来就没有“物业费”这个概念。这些事情,好像总是会自然而然地被处理好。
「是的,一共是一万三千八百六十元。」物业人员报出了一个精准的数字。
「……好,我知道了。我……我晚点会去交的。」我含糊地应付道。
送走了物业人员,我关上门,看着手里那叠冰冷的、印着各种LOGO的信封,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茫然。
我将信件随手丢在玄关的柜子上,转身想去厨房倒杯水。可当我打开橱柜时,才发现家里最后一瓶矿泉水也已经喝完了。
我拧开水龙头,想接点自来水烧开。可那套王煜重金安装的、来自德国的顶级净水系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亮着红色的警示灯,发不出水来。
一股无名火瞬间从我心底窜了上来。
怎么什么都在跟我作对?!
我烦躁地将橱柜门重重地关上。然后我走回玄关,开始拆看那些信件。
第一封是物业公司的缴费通知单,白纸黑字印着那个让我感到无比刺眼的一万三千八百六十元。
第二封是电力公司的账单,提醒我本月的电费已经逾期。
第三封是燃气公司。
第四封是我的信用卡账单,上面罗列着我在香港那几天疯狂消费的、一长串触目惊心的数字。
……
我拆开一封又一封,每一封都是在向我讨债。
这些过去我从来都不用操心的事情,这些被王煜用他那强大的、无所不能的臂膀为我隔绝在外的、生活的琐碎,此刻都像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争先恐后地向我涌来。
我烦躁地将那些账单全部扫落在地。
不就是钱吗?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
我拿出手机,点开银行APP,准备把这些该死的费用都交了。可当我试图缴纳物业费时,却发现我根本就不知道我们家的缴费户号是多少。我又试图去交电费,可APP提示我需要输入一个由数字和字母组成的、复杂的客户编码。
这些东西,我怎么会知道?!
过去这些事情都由王煜一手包办。他有一个专门的记事本,上面记录着家里所有大大小小的账号、密码和编码。他每个月都会固定抽出一个下午,将所有账单处理得干干净净。
而我,只需要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个房子里永不停歇的水、电、燃气和网络。
我烦躁地在家里翻箱倒柜,试图找到那个传说中的记事本。可我把书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或许,在他离开的那天,就已经带走了。
也是,那是属于他的“工作”,自然要带走。
我颓然地坐在那堆被我翻得乱七八糟的文件里,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没好气地接了起来。「喂?哪位?」
「请问是林星羽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声音甜美的女声,「我是王煜先生的律师。关于您二位离婚协议中涉及到房产过户和股权转让的事宜,想跟您约个时间当面沟通一下。」
律师?
我这才想起,王煜在民政局门口,确实跟我提过这件事。
「……好。」我定了定神,「什么时间?」
「您看明天上午十点,在您府上方便吗?我们需要您准备一些相关的证件。」
「……方便。」
挂断电话,我看着眼前这一片狼藉,心里五味杂陈。
你看,林星羽。
就连在你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候,他派来的人,都比你更早地想到了你的未来。
这真的是“侮辱”吗?
陈漫那张理智而又冷酷的脸,再一次浮现在我眼前。
我狠狠地甩了甩头,将那个危险的念头驱逐出境。
我不能再想了。
我站起身,决定不再理会那些该死的账单。我现在需要做的,是解决最基本的生存问题——喝水。
我走进厨房,看着那个亮着红灯的净水器,心里那股无名火又烧了起来。我蹲下身,学着王煜以前的样子,打开了水槽下面的柜子,想看看是不是哪个阀门没有打开。
可柜子里是密密麻麻的、各种颜色的管道和线路,复杂得像个人体器官模型。我根本就分不清哪根是进水管,哪根是出水管。
我烦躁地用手随意地拨弄了一下其中一根,看起来像是总开关的阀门。
只听“噗”的一声闷响,一股浑浊的、带着铁锈味的黄水,猛地从其中一个接口处喷射了出来!
我吓得尖叫一声,本能地向后躲开。可那股水流还是溅了我一身。冰冷而又肮脏的液体顺着我的真丝衬衫流淌下来,留下了一片片恶心的、黄褐色的水渍。
厨房的地板上瞬间就积起了一滩水洼。而那个接口,还在不知疲倦地向外喷着脏水。
我彻底慌了。
我手忙脚乱地想把那个阀门关上,可越是着急,就越是拧不动。水流越来越大,很快就要蔓延到客厅了。
我急得快要哭了。
在那个瞬间,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想到的求助对象,就是王煜。
我甚至已经拿起了手机,翻到了他的号码。
可我的手指,在即将按下去的那一刻,却生生地停住了。
我凭什么再去找他?
是我亲口对他说的“我的心已经死了”。
是我亲手将他从我的世界里驱逐了出去。
现在我遇到了麻烦,就要像以前一样,理所当然地向他求助吗?
林星羽,你还要不要脸?
我颓然地放下了手机。
然后我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找到了我们这栋楼的总水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关上。
世界终于安静了。
我看着厨房里那一片狼藉,看着自己身上那件被脏水浸湿的、昂贵的衬衫,再看着那个依旧在滴着水的、仿佛在嘲笑我的接口。
我终于再也忍不住,蹲在冰冷的地板上,抱着膝盖,放声大哭。
我以为我离开他,得到的是自由。
可我得到的,只是一个连水都不会喝、连下水道都修不好的、废人般的自己。
我以为我追求的是“烟火气”。
可当真正的、充满了麻烦和琐碎的“烟火气”找上门来时,我才发现自己是如此地不堪一击。
原来过去那七年,我不是活在牢笼里。
我是活在他为我搭建的、一个无菌的、隔绝了所有风雨的、温暖的象牙塔里。
而我,却亲手将它砸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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