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信号断了,但灶火没灭。
韩松盯着黑下去的屏幕,手指还悬在结束键上,像是等着什么奇迹。
可土台子上的蒸笼还在冒气,一笼接一笼,韭菜香混着红菜汤的酸味儿直往人鼻子里钻。
没人说话,也没人散,刚才那三辆车卷起的雪尘早就落了地,可大伙儿心里都明白——饭还得吃,火不能停。
周卫国抄起锅铲,把最后一勺馅儿倒进铁锅,油星子噼啪炸了一声。他抬头看了眼韩松:“信号没了?”
“没了。”韩松把摄像机往边上一搁,“但最后两分钟,应该传出去了。”
“够了。”周卫国咧嘴,“一顿饭的工夫,能让全世界看两分钟,值了。”
苏曼殊从灶后头钻出来,手里拎着个搪瓷盆,里面堆满刚揉好的面团:“你还真当自己是厨神转世?刚才那军官要是真开枪,你这韭菜盒子可就成遗物了。”
“那也得有人吃啊。”周卫国边说边捏了个褶子,动作利索,“你看,现在不就有人排队等着尝了吗?”
人群确实动了。刚才还泾渭分明地坐着,乌军一拨,俄军一拨,中间空出老大一块地。
现在不知谁先挪了半步,接着又有人端着碗往中间走。莉娜抓起相机咔咔拍,镜头里全是手——递汤的、分饼的、掰列巴的,谁也不抢,谁也不让,就那么传着吃。
瓦西里跐溜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手里举着块黑板,上面用粉笔歪歪扭扭写着:“美食节·第一顿·谁先说话谁请客!”
“小孩你又改规则?”苏曼殊笑着踹了他一脚。
“这叫升级!”瓦西里一蹦三尺高,转身就往人群里扎,“来来来,猜猜这盘饺子是谁包的!猜中了送你半块饼干!”
没人应声。可下一秒,一个乌军老兵夹起个饺子,咬了一口,眉毛一挑:“这馅儿……谁放的莳萝?我们老家才这么调。”
对面一个俄军小伙儿立马抬头:“我放的!我爸说没莳萝的饺子不叫饺子。”
“嘿,你还真懂行。”老兵笑了,“那你这手艺,跟你爹学的?”
“那可不,我爸在西伯利亚守了二十年边防,就靠这口饺子撑过来的。”
“巧了。”老兵把筷子往桌上一搁,“我那会儿也在那边,冻得半夜啃列巴,有个炊事员老给我们塞韭菜盒子,说是‘暖胃也暖心’。”
话音刚落,对面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兵猛地抬起头,手里的列巴差点掉地上。
“你说……韭菜盒子?”他声音有点抖。
“对啊,金黄酥皮,边儿上捏十八个褶,一口下去冒油。”乌军老兵比划着,“那老师傅姓周,整天哼《喀秋莎》,人称‘盒子老周’。”
对面那老头儿突然站起来,手抖得厉害:“那是我岳父……他……他老说,做了饭的人,下不去手开枪。”
空气一下子静了。
两人对视着,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军装不同,枪不在这儿,可眼神像是穿过了三十年的风雪,落在同一个灶台前。
不知谁先动的,俩人踉跄着往前走,一步,两步,然后猛地抱在一起。一个喊“老哥”,一个叫“亲家”,声音都变了调,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砸在列巴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全场没人说话。连瓦西里都停了嘴,抱着黑板傻站着。莉娜镜头一直没动,就那么静静拍着。
韩松摸出手机,悄悄打开上传界面——虽然直播断了,但视频文件还在。
他点进社交平台,标题打了几个字:“*一顿饭,两个老兵,三十年前就认识。*”
周卫国站在边上,没凑过去,就那么看着,手里还捏着个没包完的韭菜盒子。苏曼殊走过来,低声问:“你爸真这么说过?”
“嗯。”他点点头,“他还说,饭要是能管饱,仗就没必要打。”
“那你现在算不算继承家业?”
“不算。”他笑了,“我这是给老爷子正名——他当年不是煽动军心,是提前搞了三十年的和平实验。”
人群慢慢又活了。有人开始主动递锅,有人拿自家腌的菜换对面的土豆粉,一个乌军班长站起来,拍了拍手:
“下回……咱们能不能定个日子?比如每月一次,带点东西来换?省得天天对峙。”
“行啊!”一个俄军上士接话,“我们那有酸黄瓜,你们有洋葱,凑一块儿就是一顿好汤。”
“那就说定了!”瓦西里跳上桌子,粉笔一挥,“每月第一个周六,午间厨房,不见不散!谁不来谁请客!”
底下哄笑一片。有人鼓掌,有人吹口哨,还有个老太太端着一锅热粥,硬塞进一个年轻士兵怀里:“吃,吃完才有力气讲道理。”
韩松那边提示音突然响了。他低头一看,视频已经上传成功,观看数正往上蹿。评论区第一条顶了上来:
“我爸是84年西伯利亚驻防兵,昨天看了直播片段,今天非让我妈做韭菜盒子。他说,那味儿他三十年没敢想,今天想通了——原来敌人也能是熟人。”
他念完这条,抬头看了眼周卫国。后者正把一盘刚出锅的盒子端到中间桌上,笑着喊:“谁先来尝,谁先认亲!”
话音未落,一个俄军小伙和一个乌军姑娘同时伸手,碰了下对方的手背,又赶紧缩回。两人脸都红了,可谁也没走,就站在那儿,低着头笑。
苏曼殊凑到韩松耳边:“你说,这算不算和平?”
“不算。”韩松合上手机,“这叫——饭还没吃完,谁也不许走。”
瓦西里不知从哪摸出个新牌子,拿粉笔唰唰写了一行字,举起来:
*美食节永久会址筹备中,欢迎入股(以土豆计)*
他举着牌子满场跑,笑声撞在铁锅上,叮当响。
周卫国掀开一笼新蒸的包子,热气扑脸,他眯了下眼,顺手把一个肉馅的塞进苏曼殊嘴里。
“闭嘴,吃你的。”
苏曼殊嚼着包子,含糊骂了句什么,可也没躲。
韩松重新架起摄像机,没开直播,只点了录制。镜头缓缓扫过:
一双手在教另一双手捏褶子,
两个老兵并排坐着啃列巴,
一个孩子蹲在饼干箱上写“VIP座reserved”。
而远处山脊上,那根天线还在转,像只不肯闭眼的铁鸟。
摄像机红灯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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