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苗刚舔上锅底,苏挽灯就听见太医令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响。不是咳嗽,也不是呻吟,像有东西在里头缓缓翻身。
她没抬头,手里的锅铲继续翻动。蛋液裹着米粒,在热油里炸出金边,一粒粒鼓胀开来,像晨光里炸裂的露珠。
陆九章靠在门框上,脸色比墙灰还沉。他刚才咳出的那口血,正洇在袖口,颜色发黑,边缘泛着极淡的金丝。
苏挽灯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把药渣混进蛋液。这是从东宫药房带出来的,凤凰血的残末混着龙涎香,再加一点她从太医令衣领上刮下的皮屑——那上面有蛊虫爬过的痕迹。
“你真打算用饭逼蛊?”陆九章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
“汤太轻,压不住魂。”她手腕一抖,锅铲轻敲锅沿三下,“饭有重量,一口下去,连梦都能坠醒。”
话落,火势骤降。她将锅离火,又迅速回放,三起三落,米粒在锅中跳了三跳,每一跳都裹上一层药气。
香气腾起的瞬间,太医令的头猛地一偏。
他被铜钱钉住的七处大穴开始渗血,血珠顺着衣缝往下爬,却不是往下滴,而是逆着经脉往耳道钻。
苏挽灯眼疾手快,一把掀开锅盖,将整锅炒饭托起,稳稳搁在太医令鼻下三寸。
金黄的米粒在瓷碗里微微颤动,热气扑上他鼻翼。他眼皮抽了抽,喉结上下滑动,像是闻到了什么不该闻的东西。
“醒了?”苏挽灯轻声问。
太医令没睁眼,嘴唇却动了:“她……说只要我把药送进去……就能再见她……”
又是这句。
可这次,他的声音里多了点别的——像是哭腔,又像是笑。
苏挽灯盯着他右耳。那里有一道细不可察的红痕,像被针扎过。
她屏住呼吸。
三息后,那道红痕裂开一条缝。
一粒米大小的黑点,从耳道缓缓爬出。通体漆黑,尾部带金,像一粒烧焦的芝麻,却长着六对细足。
陆九章瞳孔一缩:“这是‘梦引’,南疆三大潜蛊之一,专食记忆,寄主至死不知自己被控。”
苏挽灯冷笑:“现在它以为自己安全了。闻到饭香,以为是‘巫山云雨’的解药,所以主动现身。”
她指尖一弹,银簪已滑入掌心。
就在那蛊虫探出半截身子的刹那,她手腕一翻,簪尖如电,将虫子挑入早已备好的瓷瓶。
瓶盖“咔”地合上。
瓶内黑虫剧烈扭动,撞得瓶壁“噼啪”作响。
她盯着瓶身,轻声念:“巫山云雨,锁医于宫——这次,换你被关了。”
陆九章忽然踉跄一步,扶住灶台。
“你怎么样?”她皱眉。
“没事。”他抬手抹了把嘴角,指尖又沾上血,“只是这玉珏……”
话没说完,半块残玉从他袖中滑出,跌在灶台上。
玉色青灰,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烧过。正中一道裂痕,形状蜿蜒,竟与龙形相似。
苏挽灯心跳一滞。
这纹路……她见过。
不是在书上,也不是在梦里。是在燕无极披衣时,从领口露出的那道胎记——朱砂色,盘颈而上,如龙抬头。
她不动声色地将玉珏推回他袖中:“哪儿来的?”
“钦天监地库。”陆九章喘了口气,“昨夜我去查星图异动,它卡在铜钱匣底,像是被人故意藏进去的。”
“前朝的东西?”
“嗯。玉质与皇室祭器一致,但雕工粗糙,不像宫造。”
苏挽灯低头看锅。
锅底卦纹正在发烫。
她指尖轻触,一行字缓缓浮现:**血出冷宫井**。
她瞳孔一缩。
冷宫井?那地方二十年没人靠近。井口封着铁板,连宫女洒扫都绕着走。传说井底压着一具穿龙袍的尸骨,每到子时,会传出敲铁声。
可现在,蛊虫的血,竟来自那里?
她猛地想起什么,抓起瓷瓶对着光。
瓶中黑虫仍在挣扎,但它的六足根部,泛着一丝极淡的金光——不是南疆蛊虫该有的色泽,倒像是……井水浸泡过的锈铁。
“不是凤凰血。”她低声道,“是井中毒水混着宫血,炼出来的假蛊。”
陆九章抬眼:“谁能在冷宫井下药?”
“能进冷宫的人。”她冷笑,“太医、掌事、守卫……但敢动井的人,只有两种——疯子,或者,奉命行事。”
她话音未落,灶火忽然一跳。
不是风,是香气变了。
炒饭的焦香里,混进一丝极淡的腥气——甜中带苦,像是铁锈泡在蜜里,又像……鹤顶红遇热挥发的味道。
她鼻尖一动,立刻熄火。
锅盖合上,香气被封死。
“怎么了?”陆九章问。
“饭里不该有这味。”她盯着窗外。
窗纸完好,但窗棂上,有一点极细的反光——像是鱼鳞,又像是甲片,在月光下闪了一瞬,随即消失。
七王府的影卫,穿的是玄铁软甲,甲片叠压如鱼鳞,擦过砖石时,会留下这种光痕。
她没动,手却已滑向袖中瓷瓶。
“你那玉珏……”她忽然开口,声音放轻,“像谁的印记?”
陆九章一怔:“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垂眼,“只是觉得,这裂痕,有点眼熟。”
她扶住他手臂,像是担心他站不稳,实则指尖已探向他脉门。
脉象紊乱,但不全是病。
有一股极细的力道,藏在血流深处,像是被人用针线一点点引着,往心口走。
她心头一沉。
不是蛊,是**控脉术**。
有人在用玉珏当引子,借血气追踪陆九章的行踪。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将铜锅里的剩饭尽数倒入瓷瓮,盖上盖子。
“走。”她说,“这儿不能待了。”
“可蛊虫已经……”
“虫是抓到了,但饭香已经传出去了。”她盯着那扇窗,“有人闻到了味,知道我们在查什么。”
陆九章还想说什么,忽然又咳了一声。
这次,血里带着金丝。
苏挽灯扶着他往外走,脚步轻得像踩在雪上。
刚出厨房门,她忽然顿住。
地上有一道湿痕,从窗下延伸到墙角,像是有人蹲过,靴底沾了灶台的油水,留下半个脚印。
她蹲下,指尖一抹。
不是油,是**药渍**。
和她袖中药渣一样的气味——凤凰血混着龙涎香。
但更淡,更陈旧。
像是被人藏在袖中,带了许久。
她抬头看向陆九章。
他正靠在墙边喘息,半块玉珏从袖口滑出,在月光下泛着青灰的光。
她缓缓站起身,将瓷瓮抱紧。
“你刚才说,这玉珏是从铜钱匣底找到的?”
“对。”
“可它上面……”她指尖轻点玉面,“有药味。”
陆九章脸色一变。
苏挽灯没再说话。
她转身就走,脚步比刚才快了三分。
身后,灶台上的锅还冒着余热。
锅盖边缘,一缕金腥的烟,正缓缓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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