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跪在雪地上，膝盖深深陷进冰层。右臂的经络纹如同将熄的炭火，仅剩几缕微光在皮肤下游走。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发灰，指甲边缘裂开，血混着雪水凝成暗红硬壳。
胸口的玉玺碎片仍在发热，但脉动越来越弱。
“还没完。”他喘着，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陈薇踉跄上前，脚步打滑，摔在雪里。她爬起来，脸色惨白，玉佩贴在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林小雨紧随其后，手里攥着半截艾草包，药粉早已洒尽，只剩下焦黑的残梗。
“矩阵没死。”林风闭眼，手指按住太阳穴，“它藏在数据底层，借我的经络反向呼吸……只要我还活着，它就能再生。”
林小雨猛地抓住他肩膀：“那就停下！别再逼自己了！”
林风没挣脱，只是缓缓摇头。左肩的旧伤隐隐作痛，像是被什么从内部撕扯。他记得那年冬天，赵老带他上山采药，雪崩压下来，他被砸中肩骨，是赵老用三针封血，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那时赵老说：“医者舍身，不是为了赢，是为了让别人能活。”
记忆如潮水涌来，又迅速退去。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陈薇身上：“你能看到未来……告诉我，有没有别的路？”
陈薇咬唇，颤抖着点头。她抬起手，玉佩突然泛出血色光芒，映在雪地上，投出一片扭曲的影。
她双眼失焦，身体一僵。
画面闪现——
林风站在风暴中心，头顶百会穴刺入青铜针，金色经络自颅顶炸开，化作环形波纹扫过天际。量子矩阵剧烈震颤，连接点逐一断裂。可他的眼神渐渐空洞，口中喃喃的《九针篇》戛然而止。他转身看向林小雨，嘴唇动了动，却叫不出她的名字。
下一幕，他坐在空荡的诊疗室里，手里握着一支银针，茫然地看着窗外阳光。墙上挂着《经络图》，他盯着看了许久，忽然伸手撕下，纸片飘落如雪。
他忘了针法。
忘了中医。
忘了赵老。
忘了所有人。
陈薇猛地抽搐，一口血喷在雪上。她跌坐下去，眼泪滚落：“你会变成一张白纸……什么都没了！连‘林风’这个名字，都会从你脑子里消失！”
林小雨浑身一颤，扑上去抱住林风的手臂：“不行！我不准你这么做！用我的记忆换！我愿意！我学过的所有东西，都给你！”
林风转头看她。
她的眼镜歪了，镜片上有裂痕，脸上泪痕未干，冻得发紫。可她抓着他手臂的力道，像要把自己焊进他的骨头里。
他抬手，轻轻扶正她的眼镜。
“小雨。”他声音很轻，“你救过多少人？”
她一愣。
“三百二十七个。”他继续说，“从你拿到执业资格那天起，每个癫痫患者档案我都看过。你从不放弃，哪怕对方只剩最后一口气。”
她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正因为你还记得他们，”他说，“所以必须有人忘记。”
陈薇挣扎着站起来，声音发抖：“就没有别的办法吗？重启系统、切断电源、用AI反向吞噬……总还有别的路！”
林风望向东方。
天边泛起一丝青白，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雪峰轮廓逐渐清晰，百万具静止的身体覆盖山体，像一片沉默的墓碑。
他低声道：“赵老说过，破局者，非力也，乃舍。”
“当年他毁掉初代神经药剂配方，烧了三十年研究笔记，就为阻止青藤会第一步计划。他知道，有些知识一旦存在，就会被滥用。”
他缓缓抬起左手，指尖摩挲着青铜针的针身。这根针是他学医第一天用的，针尖发黑，是无数次刺入人体留下的氧化痕迹。
“现在轮到我了。”
林小雨猛地推开他，后退两步，声音拔高：“那你让我怎么办？看着你把自己变成废人？然后呢？我每天对着一个不认识我的人说‘你是林风’？”
林风没回答。
他只是慢慢站起身，膝盖发出咔的一声闷响。风卷起他的衣角，吹乱额前湿发。他抬头，目光穿过稀薄空气，仿佛已看到矩阵核心。
“记忆不是累赘。”他说，“是锁链。”
“他们用芯片偷走患者的过去，用数据重塑他们的意识。可真正的记忆，不该被当成武器。”
他举起青铜针，针尖对准百会穴。
陈薇嘶喊：“不——！”
林小雨冲上来想夺针，却被他侧身避开。她扑空摔倒，手套甩出去，指尖触到冰冷的雪。
林风闭上眼，指尖的刺痛并非来自针尖，而是全身经络在同时预警，仿佛有千万根细针在同时扎入。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记忆都吸入肺中。他知道，这一针下去，他将失去所有，但也将换来无数人的新生。
“开始吧。”他低声说。
针尖抵住头皮。
那一瞬，他想起很多事。
七岁那年，赵老让他背《黄帝内经》第一章，背错一个字就扎一针。他哭着扎完三针，赵老却摸着他的头说：“疼，才记得住。”
十八岁，他在实验室通宵调试神经反馈系统，第一次让瘫痪病人重新站起来。张医生拍他肩膀：“你爸要是看见，会为你骄傲。”
二十五岁，陈薇从卧底任务归来，递给他一块玉佩：“这是我唯一带回来的东西，你说奇不奇怪？我明明记得自己死了三次。”
三十岁，林小雨把一杯热咖啡放在他桌上，笑着说：“林医生，你再熬夜，我就把你绑去医院体检。”
那些画面，像老式胶片电影，在脑海中快速闪过。
他深吸一口气。
针入之时，并无巨响，亦无爆炸。唯有一道金光自百会穴炸开，犹如星河倒灌，瞬间将整片天空缠绕。那光呈环形扩散，一圈圈扫过雪域，所过之处，埋藏在地下的量子节点逐一崩解，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如同冰层断裂。
林风身体剧震，双腿发软，却强行撑住。
他能感觉到——记忆在剥离。
先是复杂的AI操作界面，像被橡皮擦抹去，一片空白。接着是《青囊量子经》的字符序列，一段段消失。针灸图谱、草药配伍、神经调控公式……全都在褪色。
他努力回想“膻中穴”在哪里，却发现那个词变得陌生。
他想喊“赵老”，可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背影，连声音都想不起。
林小雨跪在他身后，双手死死抠住雪地，指缝间全是血。她不敢抬头，怕看见他眼神变空。
陈薇瘫坐在雪中，玉佩黯淡无光，鼻腔流血不止。她望着林风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风停了。
雪静了。
林风仍站着，双目微睁，望着苍穹。他的表情从痛苦渐渐归于平静，嘴角浮现出一丝释然的笑。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不记得赵老。
不记得痫光。
不记得这场战斗。
但他还站着。
右手松开，青铜针落地，插进雪中，微微颤动。
他的左手，却缓缓抬了起来，指尖轻轻按在左肩疤痕上。
那里，还在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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