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在剧痛与虚弱中昏沉了不知多久，仿佛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中下坠。唯一维系着他意识的，是识海中那一缕微弱却执着的联系，另一端连接着一个初生而懵懂的意识——千雪。
当他终于挣扎着掀开沉重的眼皮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跳动的烛火，以及沈泉那张线条硬朗、此刻却布满凝重与疲惫的脸。他正靠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那柄燃烧着赤色火焰纹路的长刀就横在膝头，触手可及。
“你醒了？”沈泉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干涩。
李默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想开口，喉咙却火烧般疼痛。林枫机灵地端来一碗温水，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几口。清凉的水滑过喉咙，稍稍驱散了那股灼痛，也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些许。
他第一时间看向床榻。少女——千雪，依旧安静地躺着，双目紧闭，呼吸平稳悠长，仿佛只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她额头那枚淡绿色的藤蔓嫩芽印记光芒内敛，如同上好的翡翠，温润静谧。房间地面和墙壁缝隙间，那些翠绿欲滴的灵蕨并未消失，但它们停止了生长，像是按下了暂停键，凝固在那里，构成一幅奇异而危险的景象。
“她……怎么样？”李默的声音虚弱不堪。
“很稳定，至少表面如此。”沈泉站起身，走到床边，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千雪额头的印记，“你昏迷了三个时辰。这段时间，地脉异动几乎停止，外面的灵蕨也安静下来。拜木教的骚扰减弱了，但他们肯定没走，像是在等待什么。”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盯着李默：“你做到了我们做不到的事。现在，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还有，‘千雪’……这是你给她取的名字？”
李默靠在床头，缓缓摇头，感受着识海依旧传来的阵阵隐痛，苦笑道：“不是我取的。是她……是她告诉我的。就在我最后用精神力安抚她的时候，她在我脑海里说的……‘谢谢，保护，千雪’。”
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林枫瞪大了眼睛，小手捂住了嘴。连沈泉这样见多识广、心志如铁的军人，瞳孔也是骤然收缩。
“自主意识……清晰的身份认知……”沈泉喃喃低语，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这完全违背了司内对‘灵种’的记载。卷宗所述，灵种萌芽，意识混沌，唯有吞噬与扩张的本能，模仿亲近之态只为自保和寻找‘锚点’……绝无可能拥有如此清晰的、独立的‘名字’概念！”
他猛地看向李默，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探究：“李老先生，你确定这不是你自身精神损耗过度产生的臆想？或者……是这灵种更高级的、针对你个人的侵蚀手段？”
李默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尽管他脸色苍白如纸：“沈统领，我很清醒。那种灵魂层面的直接沟通，与寻常幻听绝不相同。她称我为‘父亲大人’，那份孺慕与依赖，我做不出，也想象不出。而且……”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努力凝聚精神，再次尝试沟通那缕联系。剧痛袭来，让他额角渗出冷汗，但他坚持着，将一丝微弱的意念传递过去——呼唤。
几乎是瞬间，一个带着些许惺忪睡意、如同初生幼兽般的意识回应了他，轻轻触碰着他的精神：
“父亲……您在……千雪，有点困……”
与此同时，床榻上的千雪，那长长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放在身侧的手指，也几不可察地勾动了一丝。
这微小的变化，没有逃过沈泉锐利的眼睛。他猛地握紧了膝上的长刀刀柄，指节泛白，显示着他内心的剧烈震动。
事实胜于雄辩。
这个被定义为“灾祸之源”，需要被“净化”的灵种载体，不仅拥有清晰的自我认知和名字，还能与李默进行超越语言的精神交流，甚至能对外界的呼唤产生细微的生理反应！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净化”程序的范畴。巡城司的铁律，面对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复杂而矛盾的存在。
“她不是没有意识的死物，更不是只知道破坏的怪物，沈统领。”李默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她是一个刚刚萌芽的、特殊的生命。毁灭她，或许能根除所谓的‘风险’，但我们也可能……扼杀了一个奇迹。”
沈泉沉默着，久久不语。房间内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赤甲卫巡逻的沉重脚步声。空气中的肃杀之气并未完全消散，但其中混入了一种更复杂的、名为“不确定性”的东西。
良久，沈泉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李默，你可知道，你把我，把我们所有人，都拖入了一个怎样的境地？”
他走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看向外面依旧被灵蕨隐隐包围的院落：“按照铁律，我此刻最该做的，就是不顾一切，启动最高级别的‘净煞’程序，哪怕引发地脉反噬，牺牲这院子里大半的人，也要将风险彻底扼杀。这是最‘正确’，也是最‘安全’的选择——对整个塬城而言。”
李默的心沉了下去。
但沈泉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看到了一丝转机。
“但是，”沈泉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你证明了‘净化’并非唯一选项，甚至可能不是最佳选项。你证明了这‘灵种’……千雪，她可以被沟通，可以被影响，甚至可以……被安抚。”
他指着房间内那些静止的灵蕨：“这三个时辰的平静，是巡城司用任何已知手段都无法达成的。而且，拜木教的目标显然是她，他们如此大动干戈，绝不仅仅是为了毁灭一个‘灾祸之源’。他们想得到她，或者说，想得到‘灵种’的力量。这意味着，她身上或许隐藏着我们尚未知晓的秘密，甚至可能是……应对类似危机的钥匙。”
沈泉的目光最终落在李默脸上，带着审视与决断：“李默，我将以巡城司塬城东区统领的身份，做出一个可能违背铁律的决定。我会暂时搁置‘净化’程序，向上峰汇报此地情况特殊，需进一步观察，并申请精通精神封印或生命领域的宗师前来协助。”
李默眼中顿时爆发出希望的光。
“但是！”沈泉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是有条件的！第一，在你昏迷时，我已让人给你服下了‘锁元丹’，十二个时辰内，你无法动用超过三成的真气和精神力，这是为了防止你再次冒险，也是必要的控制措施。”
李默内视一番，果然发现丹田和识海外仿佛笼罩了一层无形的枷锁，心中虽凛，却也理解这是必然之举。
“第二，在她——千雪——彻底无害化，或者找到妥善处理方案之前，你们三人，不得离开这座小院半步，处于我赤甲卫的严密监控之下。”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沈泉的目光如冰冷的刀锋，刮过李默的脸，“你需要负责与她沟通，引导她，教会她控制自己的力量。如果她出现任何失控迹象，如果外面的灵蕨再次暴走，如果地脉异动加剧……我会毫不犹豫地亲手执行净化，届时，你将没有任何第二次机会。”
“你，可能做到？”
压力如山般倾覆而来。这不仅仅是承诺，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关乎千雪的生死，关乎院子里所有人的安危，甚至可能影响到塬城的命运。
李默看着床上沉睡的少女，脑海中回响着她那稚嫩而依赖的呼唤。他想起自己穿越此界，本只想寻一处安身立命之所，钻研医道，了此残生。然而命运弄人，先是林枫，再是这灵种少女，将他卷入这巨大的漩涡之中。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虚弱和识海的刺痛，迎上沈泉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尽力而为。”
不是保证，而是承诺。尽一个医者，一个……或许是“父亲”的人，所能尽的一切努力。
沈泉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大步走出房间，开始布置防卫和传递消息。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林枫依偎到李默身边，小脸上满是担忧：“李爷爷，您没事吧？千雪姐姐……她真的不会变成怪物吗？”
李默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千雪：“她不是怪物，林枫。她只是……一个迷路的孩子。”
他闭上眼，再次尝试以那缕微弱的联系沟通千雪。这一次，他没有传递复杂的意念，只是如同哼唱摇篮曲般，传递着安宁与守护。
“睡吧，千雪……安心睡吧……”
少女意识中传来的回应，如同找到了港湾的小船，渐渐沉入了更安稳的梦境。
然而，就在李默的精神力即将收回的刹那，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难以言喻的阴冷与贪婪的意念，如同潜行的毒蛇，骤然擦过了他与千雪连接的精神丝线！
这股意念并非源自千雪，也非来自外面的拜木教，它更加古老，更加深邃，带着一种仿佛源自大地枯骨、万物凋零的死寂与掠夺之意！
李默猛地睁开眼，背脊瞬间被冷汗浸湿。
那不是千雪的意识，也不是拜木教……这地底深处，或者说这“灵种”牵连的因果之中，还隐藏着别的、更可怕的东西！它在窥伺，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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