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笆门外的人声，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小院二人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李默与林枫交换了一个眼神。林枫微微点头，无声地挪动脚步，站到了一个既能护卫李默，又能兼顾院门与西厢房的角度，手掌悄然按在了腰间——那里藏着一把磨得锋利的柴刀。经历了灰衣人事件，这个少年身上多了几分与实际年龄不符的沉稳与警惕。
李默深吸一口气，压下因强行催动精神而尚未完全平复的悸动，以及那缕始终萦绕的、源自头顶神秘“露珠”的微弱刺痒感。他整理了一下粗布衣衫，脸上刻意揉搓出几分被惊扰的老农应有的惶惑与谨慎，这才缓步走出灶间，来到院中。
夕阳的余晖恰好洒满小院，将菜畦里过分鲜亮的绿色镀上了一层暖金，暂时驱散了夜间的诡异，却更衬托出那异乎寻常的长势。李默心中暗叹，这景象，落在有心人眼里，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他走到篱笆门前，并未立即开门，而是隔着稀疏的篱笆缝隙打量来人。三匹健马喷着响鼻，蹄下刨起些许尘土，显得焦躁不安。马上三名男子，皆作劲装打扮，衣饰不算华贵，但用料扎实，风尘仆仆，确有远行之态。为首喊话的是个面庞黝黑、轮廓硬朗的汉子，约莫三十出头，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焦急，但眼神清正，不似那灰衣人般淫邪贪婪。他身后另一人身材精干，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院落，带着职业性的警惕。最后一人则小心翼翼地怀抱着一个被深色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形，看不清面目，只能从披风下摆露出一角锦缎鞋履，隐约推断其身份可能不寻常。
“各位……有何贵干？”李默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像是个被不速之客惊扰的山野老人，“老汉家中清贫，只怕帮不上什么忙。”
那为首汉子见状，连忙抱拳，语气更加恳切：“老人家，冒昧打扰，实在抱歉！在下韩立，乃云州韩家的护卫。怀中是我家小姐，途经贵宝地，不料小姐旧疾突发，情况危急！”他指了指怀抱病患的同伴，继续道，“我们本是赶往苍云城求医，但小姐此刻已支撑不住。远远望见贵宅上空……呃，感觉此地生机盎然，不同寻常，想必是风水宝地，或能有缓解之法。不敢奢求灵丹妙药，只求能借贵宝地稍作歇息，容我为小姐运功稳住病情，再图后计！必有重谢！”
他话语急促，情真意切，提到“云州韩家”时，一旁警惕巡视的精干男子微微挺直了腰板，似乎以此身份为傲。李默虽隐居山林，但也隐约听过云州韩家，是当地一个不小的武道世家，名声不算坏。
然而，经历了灰衣人一事，李默深知人心叵测。这说辞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时机太过巧合——灰衣人刚退走几天，这就来了求医问药的？而且，对方能“感觉”到此处生机盎然，显然也非普通人，至少是感知敏锐的武者。
李默目光扫过那被披风包裹的“小姐”，心神微动。他悄然集中起一丝精神，不是去操控灵气，而是将他这几日锻炼出的、对生命气息的模糊感应延伸过去。这种感应很微弱，且极耗心神，但在此刻，或许能辨明真伪。
一股……极其紊乱、微弱，仿佛风中残烛的气息传入李默的感知。这气息并非作假，其中蕴含着一种冰寒与灼热交替的痛苦挣扎，确实像是重病缠身之象。李默心中稍定，至少“病人”是真的。
但就在他感应那病患气息的刹那，他敏锐地察觉到，那个名为韩立的护卫首领，以及那个眼神锐利的护卫，他们的目光似乎极其短暂地在院中那棵老槐树和长势异常的菜畦上停留了一瞬，虽然掩饰得极好，但那一闪而过的惊异与探究，没能完全逃过李默愈发敏锐的观察。
“果然……还是冲着这灵气来的么？”李默心念电转，“只是换了个更委婉的方式。”直接拒绝，恐怕会立刻激化矛盾，对方三人看起来都不好惹。若是允其进入，无异于引狼入室，风险极大。
权衡利弊，李默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搓着手道：“原来是韩家的贵人……老汉失敬了。只是，寒舍简陋，又只有我与一个徒儿相依为命，实在怕招呼不周，惊扰了小姐养病。况且，这荒山野岭，哪有什么良药……”
韩立急忙道：“老人家不必担心，只需一片清净之地即可！我等自带干粮药物，绝不给您添太多麻烦！实在是小姐病情耽搁不得，望老人家发发慈悲！”说着，他竟从怀中掏出一锭不小的银元宝，隔着篱笆递过来，“这点心意，权当借地之资，若能缓解小姐之苦，韩家必有厚报！”
银光在夕阳下闪烁，带着诱惑，也带着压力。李默知道，若再拒绝，对方恐怕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他叹了口气，仿佛被对方的诚意和银钱打动，又像是怜悯那病患，终于点了点头：“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然如此……几位请进吧。只是寒舍实在简陋，万望海涵。”说着，他颤巍巍地打开了篱笆门的插销。
“多谢老人家！”韩立面露喜色，连忙示意同伴下马。那精干男子率先下马，警惕地扫了林枫一眼，然后才协助抱着病患的同伴，小心翼翼地将“小姐”抬入院中。
“枫儿，去把西厢房收拾一下，让给客人歇息。”李默吩咐道，同时给了林枫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林枫会意，应了一声“是，师尊”，便转身进屋，实则将一些不宜示人的东西快速收起。
韩立三人进入小院，顿时被院内浓郁到近乎实质的灵气所震撼，尤其是那菜畦和老槐树，生命气息之旺盛，远超他们想象。韩立与那精干男子再次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
“老人家，您这院子……真是宝地啊！”韩立忍不住赞叹，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探究。
李默故作茫然：“山里土地，胡乱种点东西罢了，当不得贵人夸赞。”他引着几人走向西厢房，“这边请。”
就在经过老槐树旁时，异变再生！
那一直昏迷不醒、被披风包裹的“小姐”，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披风下似乎有一只苍白的手无力地动了一下。而几乎同时，那棵老槐树靠近路径的几根枝条，竟无风自动，极其轻微地摇曳了一下，发出沙沙的轻响，一片翠绿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下来，正好落在裹着“小姐”的披风上。
这细微的变化，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
韩立和那精干男子瞬间脸色一变，看向老槐树的眼神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就连一直低着头的那位怀抱病患的护卫，手臂也僵硬了一下。
李默心中也是猛地一紧！他并未刻意操控槐树，这反应……是槐树自身对那“小姐”体内奇异病气的自发回应？还是他自身无意识间散发的“自然道体”气息，引动了槐树与病气之间的某种共鸣？
刹那间，院子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而紧张起来。
韩立猛地看向李默，眼神不再是单纯的焦急和客气，而是充满了深深的敬畏与审视：“老人家……这树……？”
李默心念急转，知道此时绝不能露怯。他面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神秘与淡然，弯腰拾起那片落在披风上的槐叶，指尖轻轻拂过叶面，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微弱生机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安抚之意，缓声道：“草木有灵，许是感知到这位姑娘身上的痛苦，心生怜悯吧。老朽在此居住日久，与这院中一草一木，倒也相安。”
他话语平淡，却将刚才那神奇的一幕，轻描淡写地归因于草木自身的灵性以及他与之的“相安”，愈发显得高深莫测。
韩立闻言，脸上的惊骇渐渐化为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希望，有疑惑，更有一种不敢确定的激动。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李默郑重抱拳，语气比之前恭敬了十倍不止：“晚辈眼拙，竟未看出老人家乃隐居世外的高人！先前多有失礼，万望海涵！恳请老人家，救救我家小姐！”
这一次，他的恳求，不再仅仅是借地歇息，而是直接指向了李默本身！
李默心中苦笑，知道自己这下是被彻底架起来了。他根本不懂医术，更别说救治这种连韩家都束手无策的“旧疾”。但眼下局面，若是直言拒绝，之前营造的神秘感瞬间崩塌，后果难料。
他只能继续将这出戏演下去。
“老夫并非医者，不敢妄言相救。”李默将手中的槐叶递给韩立，“先将病人安顿下来，稳定病情要紧。至于能否帮忙……且容老夫稍后察看一番再说。”
他必须拖延时间，观察情况，再思对策。这突如其来的“求医”，将小院卷入了一场新的、更加复杂的风波中心。暗流之下，试探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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