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北原的风,带着利刃般的寒意,刮过铁青色的冰河。
萧锐身后,石猛和吴老刀的呼吸在酷寒中凝成白雾。
他们脚下的黑风峡,是狄军南下的唯一通道,宽不过十丈,两侧是人力无法攀越的陡峭断崖。
“将军,”吴老刀布满风霜的脸上写满了忧虑,他跺了跺坚硬的冰面,“这冰层厚得能跑马,若狄军铁骑奔涌而至,我们这百十号人,跟拿鸡蛋撞石头没两样。”
萧锐没有回答。
他蹲下身,手掌贴着冰面,感受着那份刺骨的坚实。
片刻,他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只吐出几个字:“取火油,拿盐来。”
命令被迅速执行。
火油被泼洒在河道中央,形成一条油亮的带子,紧接着,大把的粗盐被均匀撒上。
在零下几十度的严寒里,这番操作显得诡异无比。
然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一道细微的裂纹在油盐覆盖处出现,随即如蛛网般迅速蔓延开来。
吴老刀和石猛看得目瞪口呆。
萧锐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冰屑,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霸气:“这冰,能载十人百人,却载不了千军万马。我们要让这条河……自己杀人。”
接下来的五日,整个朔方城都陷入一种紧张而有序的忙碌之中。
萧锐的命令一道接一道,每一道都让人匪夷所思。
“清渠断水!”
一声令下,上游的水闸尽数开启。
平日里用于灌溉的渠水,此刻如脱缰野马,被尽数引入早已干涸的黑风峡故道。
冰冷的河水迅速填充河床,并在严寒中开始结冰。
到了夜里,更是组织民夫,一桶桶地泼水,人工加厚冰层。
唯独那条被火油和盐侵蚀过的中心地带,被巧妙地留了下来。
一层薄冰之上,再覆盖着厚厚的雪粉,从远处看,与周围的坚冰毫无二致,完美得像一个死亡陷阱。
与此同时,柳三娘的商队也开始秘密运作。
三十坛火油、上百捆浸透了油脂的干草,被伪装成粮食和皮货,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回,藏匿于断崖两侧预先挖好的洞穴中。
账房内,郑文谦拨着算盘,额头拧成了疙瘩:“将军,火油、干草、民夫的犒赏……此战若有任何闪失,我们这三年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可就全打水漂了!”
萧锐正在擦拭他的横刀,闻言头也不抬地笑了:“老郑,账不是这么算的。此战若胜,狄军的战马、兵甲、粮草,哪一样不是十倍百倍的利?到时候,这些就不是成本,而是我们赚回来的战利品。”
他又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命夜行军在陷阱区域两侧的雪地里,悄悄埋设了数十个“响铃桩”。
细不可见的丝线连接着小巧的铜铃,同样被白雪掩盖。
只要有战马踩上丝线,清脆的铃声就会立刻响起,为埋伏的士兵送上最精准的预警。
第七夜,天降大雪,朔风呼啸,正是杀人夜。
萧锐亲率六十名夜行军,如幽灵般潜伏在西侧断崖的雪坑之中,人人身披白裘,与风雪融为一体。
东侧山坡的密林后,陈十三率领的屯军主力也已就位,刀出鞘,箭上弦,只待号令。
河口高台之上,吴老刀迎风而立,手中紧紧攥着一面红色的令旗。
他的任务最简单,也最关键——发信号。
萧锐的军令早已传下:不见红旗,不得动火;敌骑未过三分之二,不得引爆!
“跑!快跑啊!”
凄厉的呼喊声划破风雪。
石猛带着十名夜行军,扮作溃逃的边军,连滚带爬地冲上冰河,身后仿佛有厉鬼在追赶。
诱饵已经撒下。
果不其然,风雪的尽头,出现了黑压压的狄军骑兵。
为首的百夫长见状大喜,狞笑着一挥马鞭,上百名狄军精骑如饿狼扑食般追了上来。
“踏!踏!踏!”
沉重的马蹄踏在冰面上,发出坚实而沉闷的声响。
狄军的先头部队毫无阻碍地冲过了河心,这让后续的骑兵彻底放下了戒心,纷纷加速。
就在狄军大队人马踏上河道中央那片伪装起来的薄冰带时,异变陡生!
“轰——”
一声巨响,仿佛冰河的怒吼!
那片看似坚固的冰面,在千百只马蹄的重压下,瞬间分崩离析。
七八名狄军骑兵连反应都来不及,连人带马轰然坠入下方刺骨的冰冷激流之中。
战马的悲鸣和骑士的惨叫瞬间被河水吞没,只冒出一串串绝望的气泡。
高台之上,吴老刀的双眼爆发出精光,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挥下了手中的令旗!
“咻!咻!咻!”
数十支火箭撕裂夜空,带着死亡的呼啸,精准地射中了断崖两侧的干草堆。
浸透了火油的干草轰然引燃,藏在洞穴中的火油坛被同时推下。
火油顺着山坡流淌,与大火汇合,顷刻间在河道两岸形成了两条无法逾越的火墙,彻底封死了狄军的退路!
火光冲天,将整片雪谷映照得如同白昼。
狄军阵脚大乱。
想前冲,前方的冰面已经寸寸断裂,无法立足;想后退,身后的火墙高达数丈,热浪逼人,战马受惊之下四处乱窜,人马自相践踏,惨叫连天。
“杀!”
就在此时,石猛和他扮演逃兵的兄弟们从雪地中暴起!
他们不再逃窜,而是化身雪夜的死神,手中是专为此刻准备的短矛和冰铲,专门扑向那些在冰窟窿边缘挣扎的落水之敌。
铲刺咽喉,矛断马腿,动作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护田军,冲锋!”
东侧林中,陈十三一声怒吼,早已按捺不住的屯军主力如猛虎下山,冲杀而出。
他们身披铁甲,手持利刃,对着那些惊慌失措、阵型溃散的狄军,展开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这一战,从开始到结束,不过半个时辰。
天色微明,风雪渐歇。
清点战果,此役共斩首一百八十三级,生俘四十七人,缴获战马一百九十二匹。
而朔方这边,仅有九人受伤,阵亡一人——一名夜行军在救援同伴时,不幸一同坠入冰河,再也没能上来。
收兵回城,萧锐没有半分喜悦,他亲自扶着那具覆盖着白布的灵柩,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他当着所有军士的面,对郑文谦下令:“将他的名字,刻入‘护田军英名录’首位。传我将令,自今日起,凡我护田军阵亡者,其家属授田加倍,子女免除一切徭役至十六岁!”
消息传开,朔方城百姓自发地来到路边,为牺牲的英雄送行。
一个老农更是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好汉啊!昨日狄军的斥候抢走了我家的牛,是你……是你们把命换回来的啊!”
高台之上,监军卫的阵列前,霍清漪默默地看完了全过程。
她清冷的脸庞上,第一次出现了动容之色。
终于,她朱唇轻启,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命令。
“鸣枪!”
她身后的监军卫举起了手中的铜铳,对准天空。
“砰!砰!砰!”
三声铳响,清脆而庄严,响彻北原雪野。
这是正规军对阵亡将士的最高敬意。
霍清漪放下手,低声对身边的副将说道:“传我军令:夜行军此次伤亡抚恤,一应开销,皆按我监军卫正规军例,从兵部军费中支取。”
而队伍最前方的萧锐,只是遥遥望向北方那条模糊的雪线,手中紧紧攥着一面缴获来的狄军令旗。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道:
“这,才只是第一道门……从现在开始,该轮到他们怕了。”
凯旋的队伍踏入朔方城门,迎接他们的是震天的欢呼。
胜利的喜悦迅速驱散了牺牲带来的悲伤,每一个士兵的脸上都洋溢着自豪与骄傲。
吴老刀,这位在北原风霜里打滚了半辈子的老兵,却没有跟着众人一起欢呼,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那个扶着灵柩、身形笔挺的年轻背影。
他的眼神里,有震撼,有敬畏,有狂热,更有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决断。
这场胜利,不仅打垮了狄人的先锋,也彻底击碎了他心中固守了几十年的旧有认知。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今天起,将彻底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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