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闷热未散,潮气像无形的手贴在皮肤上。
魔都东侧的老高架像一条断裂的骨头横陈,桥下整片街区被灰雾吞没,霓虹灯只剩零星的惨白光点,像漂在污水上的碎冰。
静音在前,指尖敲动干扰器,屏幕上跳出密密麻麻的波束线。
她低声道,“你看,猎场的边界在这里。进去之后,通讯会被切断,感官会被放大,任何情绪都可能被当成进攻路径。记住两件事,第一,别跟着噪声走。第二,跟着我走。”
林道远点头,胸口锁印隐隐作痛,像在提醒他这是敌人的主场。
他把频率日记塞回口袋,抬眼望向灰雾。热风里夹着潮腥味,一股淡淡的腐甜味顺着鼻腔往上爬,脑后不由自主发紧。
两人一脚迈入,灰雾像水一样合拢,世界瞬间换了色。
街道变成起伏的软泥,踩下去会吱呀作响,广告牌的画面全变成滚动的弹幕,眼球图标不停眨动,像有人在屏幕后面盯着。
远处有脚步声,却不是人走路的节奏,更像鼓点,快慢错杂,专挑心跳的空档敲击。
第一波怪物无声地从雾里冒出。
它们像是从人形剥落的影子,四肢细长,胸腔空洞,口中不断吐出手机提示音的模仿音、噪灵。
静音提醒,“它们专挑人的本能反射攻击,比如惊吓、焦虑、渴望,被动反应越大,它们越强。”
噪灵群扑来,指尖锋利如针。
林道远手心一紧,光湖自胸口浸出,一层温润的光膜裹住全身。
噪灵指尖扎进光膜,像扎进深水,力量被一寸寸卸掉,动作变慢。
林道远反掌推出,光湖涌起一圈涟漪,那些噪灵像被无形的手按住,咔啦啦碎成灰屑。
第二波紧跟而至。
街角的红绿灯突然长出触须,电缆化作黑蛇盘绕,路牌变形,组成一张巨大的网从空中罩下。
静音冷声,“触网,躲不开就别躲。”她步伐一错,干扰器抬起,脉冲波以她为圆心扩散,黑网刚触及波面就像被烫到,焦黑卷曲。
林道远趁势踏前一步,光湖收束成柱,沿着网的纹路往上一挑,整个网被从中间撕开一条口子,落下来的只是烧焦的线头。
第三波来了。
哭声从每一扇窗后钻出,婴儿啼哭、老人叹息、女人的控诉、男人的咒骂,所有声音叠成一片,像潮水一样涌进耳朵。
雾里慢慢走出一群戴面具的频魔,面具上画着哭笑不一的人脸,面孔一抖,泪水就像酸雨一样洒过来。
静音眼神一沉,“泣面,千万别抬头。”
林道远往后半步,光湖上翻卷起一层薄浪,酸雨落在上面冒起白烟,啪啦作响。
他心里起了一丝烦躁,就在这一丝缝隙里,一只泣面怪已贴近三尺,面具裂开,里面是一张无五官的皮,皮里长满牙齿。
林道远闭眼,呼吸沉下去。抱一。光湖凝成一点,于胸口处明灭。
那只怪的牙齿来不及落下,整只身体像被收进水流,往那一点里栽去,瞬间被碾碎成粉。
清场只用了一息多,静音收了干扰器,侧目看他,“有进步,你不是靠猛冲,你开始学会卸力。”
林道远笑,没有得意,胸口的痛却更明显了,锁印像被什么东西拨动,发出细小的嘶嘶声。
他们继续往巷子深处推进。空气更黏了,像有人把蒸笼扣在天上。
墙面变成灰色的皮肤,偶尔能看到一只只眼睛鼓出来,看一眼又缩回去。
地面每隔十步就有一个浅坑,坑里全是碎屏手机,屏幕上滚动着热门词条,争吵、撕裂、对立、煽动,每个词都像一枚小钉子往脑子里钉。
静音突然停下,她把手往前一伸,干扰器发出轻轻一响,前面一片看似平整的路面直接塌下去,露出一口深井。
她抬眼看他,“看到了吗,猎场不只是用怪物打你,还让你自己走下去。你以为自己在前进,其实是被引导着往下掉。”
林道远嗯了一声。汗顺着脖颈滑下去,眼睛却更亮。
他已经能辨别出雾里那些微弱的频差,哪里冷一点,哪里热一点,哪里像是呼吸,哪里像是心跳。
这片猎场不是死的,它像一只巨兽,愿意让你以为它在睡着。
穿过废弃商场的玻璃门,里面一片空库,货架横七竖八,全是灰尘。
刚一踏进,四周灯箱忽然亮起,巨幕从天花板垂下,十几块屏拼出一只灰色巨眼,眼白里爬满细线,瞳孔如井口,正对着林道远。
静音下意识后退半步。“矩阵之眼的投影。”她话音未落,整个商场地面像水一样下陷,他们同时往下一沉。
落地的瞬间,世界重构。
林道远站在工位间,耳边是键盘声和空调滴水声,鼻腔是咖啡和方便面的味道。
屏幕左上角闪着红点,项目群爆炸了,老板的头像不停闪,会议十分钟后发起。
他低头,发现自己穿回那件褪色的衬衫,袖口扣子还少一个。手边的杯子留着一圈咖啡渍。
幻境来了。
另一端,一张熟悉的脸走近,拉开椅子坐下,表情疲惫,眼神麻木,嘴角带着冷笑。是他自己。
“社畜版林道远。”对面的他开口,声线几乎一模一样,语调却像刀片划玻璃。“你又来了。你以为修炼能救你。房租涨、工位挤、父母催婚、体检报告写着脂肪肝,你连健康都兜不住,还谈什么觉醒。”
旁边又亮起一面镜子。镜子里的他穿着定制西装,手腕表亮得刺眼,背后墙上都是奖状,采访、头衔、荣耀。赢家版林道远从镜里走出来,笑得温和。
“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你能救人吗。你不过是想被看见。你要的是掌声。”
背后传来脚步声,上司扔下文件夹,声音像陨石砸在地上。“这个版本你重写三遍。今晚通宵。你不想滚出去就闭嘴。”
另一侧,房东双臂抱胸,冷淡开口。“押一付三,上个月就说了,你到底还交不交。”
手机又震,妈妈的消息跳出来:“你表弟生二胎了,你什么时候带个女孩回来,隔壁小舅家的孩子考上研究生了,你好歹学学人家。”
声音越叠越厚,像一团团沸腾的泥在耳边炸开。
林道远的喉咙发干,胸口的锁印在这瞬间狂跳,像被同调,像是心脏多长了一颗。
静音看不见他看见的东西,她目光只有冰凉的灰雾和巨幕上的眼睛。
但她能感到频段在坍塌,她猛地抬手,干扰器开到最大档,脉冲波像一圈圈白色的光圈砸出去。
第一圈铺开就被吸收,第二圈刚起就被撕碎,第三圈还没形成她就闷哼一声,嘴角有血丝蜿蜒而下。
她按住胸口,冷声喊,“道远,听我,所有声音都是钩子,不要上钩。你现在格外想反驳的那一句,正是它想让你说出来的那一句。停。看。呼吸。”
她话不多,却像往翻滚的水里丢了一块冰。林道远的目光微微一顿,抓住了冰的光。
就在这一顿之间,频魔出现了。它披着他的体态,用他的笑,站在他的对面。欲影。
七大频魔之一,幻境操控者。它拍了拍手,所有画面像被按了静音键一样同时停下,只剩它的声音清晰。
“凡人,欢迎来到猎场的内核。你看到了吗。觉醒也不过是更精致的牢笼。你跑步、冥想、记日记,你以为你在抵抗,其实你在按我写好的脚本。”
林道远呼吸发紧,喉咙像被砂纸磨。对面的社畜版他挑眉。“你连自己都过不好,别谈世界。”
赢家版他轻声叹气。“接受我的馈赠,你就能省下十年。”上司、房东、父母、弹幕、热搜,合起来组成了一面灰色的大幕,往他身上一压,压得他脊背发冷,眼前发黑。
他几乎跪下去的那一刻,裤袋里的纸片烫得他一缩。
那是《道德经》纸片,墨痕仿佛在皮肤下游动,忽然跃出四个字,像有人在耳边讲。“曲则全,枉则直。”
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一句,却像画龙点睛,把他从泥里拉起半寸。
他忽然笑了,笑意很轻。“你们说的都对。我的确弯过腰,抄过底,拖过欠,怂过,躲过,甚至想过放弃。正因为我弯过,我知道弯是为了不断。正因为我枉过,我知道枉过之后可以正。你说我日记是脚本,那就用这本脚本写你的死。”
欲影的瞳孔收缩了一瞬,它没想到他能在这个强度的片场里保持清醒。
灰幕再次压下,力度翻倍。林道远却不再硬撑。他把光湖收成一汪静水,任由这些声浪倾倒进来。
光面没有碎,反而因为重量加深,像一口井。所有杂音一落井,声音就沉了下去,不见了。
他低声,像对自己,也像对整个猎场。“曲不是断,是藏锋。枉不是输,是换位。现在,该直。”
井口忽然亮了。光湖骤缩成一线,从他胸口直贯出去,一线之直,像是把所有弯曲的力量全部攒起,然后在最短的路径上释放。
这一线卷着水汽与热浪,掠过社畜版他,掠过赢家版他,掠过上司与房东的投影,掠过那只巨大的眼,最后正中欲影胸口。
轰的一声,欲影被打得横飞,身体像墨滴落在水面,被一圈圈冲散。
它尖叫,声音却没有怒,只有冷。“很好。你学会了从曲里取直。可你别忘了,影是永远的。”
它右手一翻,一片薄得几乎看不见的黑膜从它掌心飘出,掠过空气,像无声的刀子在林道远胸口刻下一个符。
那一下几乎没有痛,却让他的锁印齐齐跳了三下。下一秒,锁印像被钩住,沉了一沉,又归于平静。静音眼尖,脸色瞬间变了。它在你体内动了手。
欲影笑,收走幻幕。猎场的天花板重新出现,破损的灯光跳了两下,灰雾又懒懒散开。
它退回去的时候,最后看他一眼。“你斩碎的,是投影,不是我。等你下一次渴望更纯净的光,你就会主动来找我。到那时,你会亲手把这座城交给我。”
它消失了,像把戏谢幕。
商场恢复破败的原样。静音扶着墙,缓了缓,走到他面前,用袖口擦掉唇角的血。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不颤。“你赢了这一场。可你身上多了一个锁,我现在不能动它,强拔会炸,我们必须先学会利用它。”
林道远低头,手掌按在胸口,能摸到皮下那枚符的凉意。
那不是纹身,是一道频率残影,冷得像一块冰,它不痛,不热,却在每一次呼吸里微不可察地动。
他握紧拳头。“没关系,锁是锁,钥匙也可能在锁里,等我找到合适的频率,我会亲手把它捏碎。”
静音抬眼看他,神情复杂。她从来不轻易给承诺,也不轻易给希望。这一刻她只说了一句,“走吧,先把人带出去。”
商场二层的角落里,有十几个被幻境困住的普通人,眼神空洞,嘴里重复着同一段话。
有的站在走廊边缘一步之遥,有的跪在地上不停抠手心。
林道远经过,光湖化作细雨,从他们头顶缓缓落下,像夏夜的阵雨轻轻洗过闷热的城市。
每一个人身上的灰尘都被带走一点点,眼睛里慢慢有了焦距,他们醒来那一刻茫然四顾,下一秒全都抱住自己的家人或同伴,哽咽出声。
有人朝他鞠躬,有人只是低声说谢谢。
林道远点头,没有多说。他背上已被汗水浸透,衣料黏在肩甲上。
他不觉得累,只有一种很实在的疼,来自骨头里,像成长时撕开的痛。
出猎场时,天边泛起深蓝,热风还在,城市远处的灯像星海。静音拿出一瓶矿泉水丢给他。
她平静道,“今晚的事我会汇报,频魔议会的其他成员也许会接力出场,接下来几天你不要单独行动,锁印不稳,容易被引走。”
林道远仰头灌了半瓶水,喘一口气,笑了笑。“我不打算躲。猎场我还要再走一遍。”
静音皱眉。“你疯了。锁印未稳,你每走一步都在给它打节拍。”
林道远摇头。“我要把它的节拍变成我的节拍。只有在它的心脏边上,我才找得到真正的频率。”
静音看他一眼,眼底有瞬间的柔光,又被她压回冷色里。
她把一张小卡片递过来,上面印着一个简洁的图标,像一朵旋转的涡。
“以后你看到这个,就知道是我们的人。不是每次都有我在你身边。”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记住,锋芒不是永远的答案。能收,就收。能藏,就藏。能曲,就曲。别逞强。”
林道远把卡片夹进频率日记,点头,“走吧。还没结束。”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线穿出灰雾。猎场边缘像海与岸的分界线,跨出去的一瞬间,风变得清爽一点。
背后那片灰,像随时会回来的潮水。
他停了一秒,回头望去。雾里似乎有一对眼睛在远远看他。
但这次,他没有被看得发冷。他只觉得那目光像一条线,拴在他胸口。锁。也是路。
他低声在日记上写下新的两行字,“猎场内核如九分灰潮,光湖抱一如十分井心。曲则全,枉则直,杂音坠井,直光破影。”
墨迹闪了闪,像是被天边第一颗晨星照了一下。
他合上日记,把它塞回胸口,脚步沉稳地往前走。热风又吹来,夜虫在树影里叫,城市醒着,频魔也醒着。他也醒着。
接下来,他要主动去找更深的一层。
【自测挑战】
今天你是否被噪声牵着走。
数一数你在手机上被推着点开的三个热点。
问自己一句,这真是我关心的吗。
闭眼三十秒,找胸口最安静的一点,默念一句,曲则全,枉则直。
想象你的情绪像水注入井心,所有杂音都沉下去。
睁眼后写一句话,今天我决定用我的节拍走路。
今天你是否也被幻境困住?
手机通知、同事眼神、父母的期待,是否像影子一样压得你透不过气?
试着对自己说一句:“影子只是光的陪衬。”
写下今天压得你最沉重的一件事,再写一句“我就是光”。
看看心里的力量,会不会因此多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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