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上的沙子还没停,风刮着云跑,太阳歪在西边,照得沙地一片血红。萧砚站在将台前,手指还在抖,弓弦的震劲儿顺着指尖往心里钻,像三日前那一箭的杀气还卡在骨缝里。那天岳飞一个人冲出重围,马蹄踩碎霜地,箭一甩出去,敌军大旗“啪”就断了。旗子落,缨穗砸地,八千辽兵愣在原地,没人敢追。消息传到京城,宫里连夜赏了三千匹绸,边关将士连着三天敲鼓吹号,睡都不睡。
庆功酒还没摆,一封密报半夜送到,黑卫亲自递的,火漆封口,印的是刑部右堂的暗记。萧砚拆信时烛火晃了一下,照出他左脸一道细疤,像刀划的,藏在暗处。那纸烧过又救回来,水泡过,字都烂了,只有一行歪字看得清:“教坊司头牌玉簪儿,三日前不见,刑部压着不查,疑是北地细作。”
玉簪儿?萧砚心里过了一遍这名字,眼神沉了半分。这人不是普通唱曲的,前朝乐正的后人,懂音律,抄过《天工》残卷。她要是没了,不是跑也不是绑,肯定有事。
他没吭声,把纸扔进火盆。火苗一卷,纸角卷黑,只剩“玉簪儿”三个字还在烧,墨点跳了两下,像只黑蛾子,扑腾进灰里。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袖子一凉,好像北边的风穿帐进来。
他走到桌前,提笔在雁门布防图边上写“教坊司”。笔顿了一下,墨没干,心口像压了块石头。真定米铺地下兵工厂墙上刻的《天工》残符,笔法老得不像现在人写的,跟宫里藏的残卷对得上;而这密报边角,竟有一股火油味,跟雁门火器库烧完的味道一样。唱曲的地方,怎么老沾军火?一个女人,怎么牵着边关的线?
三更天,打更声过,营里静得能听见沙子落地。岳飞进帐,甲没脱,鞋底带沙,一进门就觉冷。灯影晃着,萧砚站在灯下,灰袍没换,铁剑横在桌上,剑鞘斜着,光像冰刃贴地铺开。
“你认得玉簪儿?”萧砚开口,声音像水滴石缝。
岳飞摇头:“没见过。”
“不认识最好。”萧砚轻说,手指敲了敲桌角,像在估重量,“明天教坊司招乐工,你扮琵琶手进去。查她住哪儿,见什么人,特别留意火器零件和外族话。有动静,立刻报。”
岳飞应了,回去换衣。三天后,混进教坊司西厢。
玉簪儿屋子没人动过,帘子垂着,香炉冷灰,琴谱翻在《折柳阳关》,墨还没干,像人走得急。岳飞假装整理墙上的琵琶,手一拨琴箱,底板松了,里面有响动。他屏住气,拧开螺丝,掀开夹层,一块布条,半烧没烧透,一捻,有硝味,跟雁门火器库烧完的一样。他不动声色塞进袖子,顺着墙摸,妆台后面摸到一道缝,指尖一滑,碰到个铜钮。
半夜推镜子,地砖开了,石阶盘下去,风从底下冲上来,带铁锈和火油味。
岳飞绑绳往下,脚落地,四下看。屋里铁架子立着,摆满火铳零件:枪管断的,药室锈的,撞针歪的,不是宋军的样式,像是粗仿,做得差,可结构跟《天工》记的对得上。墙上挂张羊皮图,红笔写火药配比,硝硫炭比例不对——硫少半成,硝多三钱,明显改过。边上一行小字:“能烧,炸不了,适合藏货栈点火。”
正看,石阶有动静,脚步轻得像猫。岳飞一闪上梁,屏气。门开,一个褐袍人拎礼盒进来,袖口金线双鱼——蔡京府管家的标记。后面跟个蒙面人,说话带西边口音,嗓门压着:
“图改好了,三天后走河西道出关,送兴庆府匠坊。震天雷要再试两炉。”
“火油布条烧干净没?”
“烧了,只剩一缕烟。”
“玉簪儿……”
“送去北边了,嘴封了。”
话没说完,岳飞伸手去拿墙上的图,脚一滑,碰着梁上铜铃。铃轻响,像风吹檐角。
门猛地关,地砖翻,黑影从暗处跳出来,短刀直扑梁上。岳飞翻身落地,躲得慢了,肩头划开一道,血顺着胳膊往下滴,正好落在火药图上,洇出一团暗红。那人快得没影,第二刀直奔喉咙,快得看不清。
千钧一发,岳飞右臂一抖,袖里三根短箭射出,梅花形,第一根扎左膝,第二根穿右膝,第三根钉进喉咙。人倒地,抽了两下不动了,箭尾还在抖。岳飞翻他身上,摸出一封油纸信,火漆没干,印着双蛇缠月——不是西夏,也不是辽,是女真“影卫”的标记,专干杀人灭口的活。
他撕下墙上火药图一角,揣进怀里,顺绳爬上来。天刚亮,回营复命。
陈无咎已经在帐里站着,麻衣沾土,袖里算尺没收,桌上摊着一卷旧竹简,是《天工》残卷的摹本。见岳飞进来,立刻拆信,用碱水泡纸,显出暗文。字混着西夏文和契丹音符,像是用《天工》里的“符码表”加密的。陈无咎对照残卷,一笔一笔推,三炷香后,写出译文:
“火器图已改,送兴庆府。震天雷可仿,在贺兰山试。若成,明年春攻兰州。”
帐里没人说话。烛火跳,三个人的影子在墙上扭,像鬼。
萧砚站在门口,听到后转过身,盯着信末那个双蛇印。看了好久,突然说:“玉簪儿不是丢的,是被劫走的。”
“火油布条不是意外,是留记号。”
“教坊司不是玩乐的地方,是中转站。”
陈无咎一掌拍在桌上,算尺震了一下:“他们拿到残卷了,还会改。要是西夏真仿出来,咱们火器的优势,半年就废。”
萧砚没说话,拿过岳飞缴来的火药图一角,手指划过那句“硫少半成”,忽然说:“这不是改错,是在试。”
“啥意思?”岳飞皱眉。
“他们不知道配比,正在拿命试。”萧砚声音低,像砂纸磨铁,“硫少就只能烧,硝多容易自燃——他们每炸一次,都在往对的路上走一步。”
帐外风起,帘子一抖。陈无咎想开口,萧砚抬手拦住。
“你认得这双蛇纹?”
“女真影卫,专听北地贵族差遣。”
“北地贵族……不光女真。”萧砚冷笑,眼神深得看不见底,“有人用女真的手,做西夏的事。蔡京府的管家,竟在中间传话。朝里有人,跟外敌串通了。”
他把图扔进灯里。火“轰”一下蹿高,照得他左脸那道疤发烫——十年前雁门夜战,火药炸膛留下的。他转身提笔,在军令簿上写:命折可求即刻巡查河西驿道,凡三辆以上粮车,一律开箱查验。
笔还没放下,帐外亲兵冲进来:“汴京来人,圣旨召萧参军即刻回京,面奏雁门战事。”
萧砚搁笔,整衣出帐。马已备好,缰绳勒在手里,指节发白。他翻身上马,没回头,只说:“岳飞跟我走,陈无咎留下,继续查密信来路。”
马蹄踏过校场,黄沙卷起,像雾。岳飞跟在后面,右手一直按在袖口,三根短箭还没装回去。风里飘来断断续续的琵琶声,像是从教坊司方向来的,弹的正是《折柳阳关》。
萧砚骑到城门,忽然勒马。马前蹄扬起,落地时踩碎一块青砖。他低头看,砖缝里卡着一块布角,靛蓝色纹路,跟玉簪儿房里香囊碎片一样。边角焦黑,像烧过没烧透。
他没捡,也没说话,轻轻一夹马肚,冲了出去。
身后,黄沙慢慢合上,盖住马蹄印。城楼上,一只黑鸦无声飞起,翅膀掠过夕阳,朝北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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