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在玄甲上凝结成霜,顾怀卿抬手抹去睫毛上的白汽,指尖触到一片冰凉。他藏身的沙棘丛后,陆凌臣正用弓弦丈量风向,羽箭搭在腕间纹丝不动,箭镞映着远处王庭的篝火,像极了蛰伏的毒蛇。
“东南风,正好送火油。”陆凌臣的声音压在齿缝里,喉间带着风沙磨出的沙哑。他身后三百玄甲锐士早已卸去马铃,靴底裹着毡布,踩在冻土上只余细碎声响。
顾怀卿点头时,鬓角银霜簌簌坠落。他指尖捏着的羊皮地图上,北狄王庭的七座毡帐被朱砂圈出,最大的那顶金帐外,十二处篝火正随着夜风摇晃——那是北狄可汗的寝帐,也是今夜的靶心。
“按约定,你取左翼粮草营。”顾怀卿解下腰间皮囊,倒出三枚硫磺火折子,“我带羽林卫烧中军帐,三更天在王庭外的断石崖汇合。”火折子在掌心泛着幽蓝,照亮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厉色。
陆凌臣忽然按住他的手腕,玄甲相触发出轻响。“北狄的獒犬比猎犬灵,”他从箭囊抽出一支短箭,箭杆刻着螺旋纹路,“把这个涂在帐幔上,能镇住它们。”箭镞上的黑色膏体散着苦杏仁味,是他让人用巴豆和狼毒熬的。
顾怀卿接过短箭时,远处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咚——咚——”两响过后,王庭外的巡逻队换了岗,甲叶碰撞声渐渐远去。
“走。”陆凌臣低喝一声,率先窜出沙棘丛。他身形如豹,玄色披风扫过枯黄的芨芨草,惊起几只夜枭。三百锐士紧随其后,像一道黑色洪流漫过矮墙,靴底的毡布在积雪上印出深浅不一的脚印。
顾怀卿望着他们消失在阴影里,转身打了个手势。五十名羽林卫立刻解下背上的油布包,露出里面浸透火油的麻絮。他自己则拎起那具被药晕的北狄哨兵尸体,拖进暗处——这是半个时辰前抓的活口,从他口中撬出了王庭布防图。
金帐内的丝竹声顺着风飘过来,混着男女的笑闹。顾怀卿舔了舔干裂的唇,看到帐前那尊鎏金狼头鼎正冒着热气,鼎下的炭火将毡毯烤出焦痕。他忽然想起白日里俘虏说的话:可汗今晚宴请归附的七个部落首领,此刻怕是喝得酩酊大醉。
“放獒!”
一声暴喝陡然炸响,顾怀卿瞳孔骤缩。西侧的栅栏后突然窜出十几条黑影,铜铃大的眼睛在夜色里泛着绿光,正是北狄最凶悍的草原獒犬。
“点火!”顾怀卿扬手将火折子掷向最近的毡帐。火油遇火瞬间腾起丈高烈焰,噼啪声中,他已拔刀劈开扑来的獒犬喉咙。温热的血溅在脸上,他却连眼都没眨,反手将另一团火油麻絮丢进旁边的兵器架。
羽林卫的弩箭同时破空,带着硫磺火的箭簇射向帐顶。那些用牦牛毛织的毡帐见火就着,转眼便成了火海。獒犬们被浓烟呛得狂吠,却在窜到陆凌臣留下的箭杆碎屑旁时,突然夹着尾巴呜咽后退。
“敌袭!”金帐里终于响起惊惶的叫喊。顾怀卿瞥见帐帘掀开的瞬间,几个穿着锦袍的身影踉跄奔出,为首那人头戴金狼冠,想必就是北狄可汗。他抬手一箭射穿那人的貂裘下摆,箭尾在雪地上震颤不止。
“抓活的!”顾怀卿厉声喝道,脚下踩着滚烫的毡片冲过去。羽林卫已结成刀阵,将试图突围的北狄贵族圈在中央,刀刃上的火光映得他们脸色惨白。
此时左翼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是陆凌臣引爆了粮草营的火药。火光染红半边夜空,连断石崖的轮廓都清晰可见。顾怀卿知道,那是信号:粮草已毁,北狄再无退路。
“顾将军!”一名羽林卫突然喊道,指向东侧的沙丘。那里有一队骑兵正试图冲开栅栏,为首的将领手持狼牙棒,座下黑马鬃毛倒竖。
顾怀卿认出那是北狄的左贤王,白日里的俘虏说过,这人最是悍勇。他冷笑一声,从马鞍旁抄起流星锤,腕力一抖,铁链带着铁球呼啸而去,正砸在左贤王的马腿上。
黑马轰然倒地,左贤王翻滚着爬起,狼牙棒带着风声扫来。顾怀卿侧身避开,腰间软剑“唰”地出鞘,剑脊拍在对方膝弯。左贤王闷哼着跪倒,玄甲上的狼头纹章在火光中扭曲变形。
“绑了。”顾怀卿用剑挑起对方的金冠,看到冠上镶嵌的绿松石正滴着血——想来是刚才混战中磕破的。
王庭内的厮杀渐渐平息,只剩下火焰噼啪声和伤者的呻吟。顾怀卿登上金帐的废墟,望着远处不断腾起的火光,知道陆凌臣那边也得手了。他让人清点俘虏,自己则走到那尊还在燃烧的狼头鼎前,踢了踢鼎下的炭火。
“将军,找到这个。”一名士兵递上羊皮卷,上面用狼毫写着密密麻麻的字。顾怀卿展开一看,竟是北狄与西夏的密约,约定开春后夹击大胤边境。他冷笑一声,将密约塞进怀中——这可是献给陛下的好礼。
三更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时,顾怀卿已带着俘虏撤到断石崖。陆凌臣早在崖下等候,三百锐士正用绳索将缴获的粮草捆扎成束,玄甲上的血渍冻成了暗红色。
“收获如何?”顾怀卿跃下马来,靴底在冰面上滑了半步。
陆凌臣抛给他一个沉甸甸的布袋,里面的金银珠宝撞得叮当作响。“左贤王的私库,”他指了指被捆在树上的几个俘虏,“还有这几个部落首领,都是北狄的肱骨之臣。”
顾怀卿掂了掂布袋,忽然笑了:“比我这堆贵族有用。”他侧身让出身后的人群,北狄可汗正瑟缩在貂裘里,金狼冠歪在一边,露出光秃秃的头顶。
陆凌臣的目光扫过可汗脖颈上的玉坠,那玉坠雕成狼形,与皇家内库记载的贡品一模一样——看来这些年,北狄私下里没少和朝臣勾结。他踢了踢地上的雪,声音冷得像冰:“天亮前撤出三十里,留一队人在王庭外守着。”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大胤的主力军队终于赶到。黑压压的骑兵漫过山岗,玄甲在朝阳下泛着冷光,长枪组成的阵列比北境的冰川还要森然。
陆凌臣站在高坡上,望着被押解过来的北狄俘虏。可汗的金狼冠被扔在雪地里,被马蹄碾成了变形的铜片。他忽然拔出佩剑,剑刃直指王庭方向:“吹号!”
苍凉的号角声在旷野上回荡,三万铁骑同时勒马,玄甲碰撞声汇成惊涛骇浪。顾怀卿策马来到他身边,软剑归鞘的轻响被淹没在风声里。
“带个俘虏去喊话。”陆凌臣剑尖挑起一面北狄旗帜,那旗帜上的狼头已被箭射得千疮百孔。
很快,一个瑟瑟发抖的北狄贵族被推到阵前。顾怀卿让人松开他的绳索,将扩音的铁皮筒塞到他手里。“照我说的喊,”他声音平淡,指尖却按在对方后腰的伤口上,“否则,这王庭里的人,一个也活不了。”
贵族疼得龇牙咧嘴,对着铁皮筒嘶吼起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可汗!大胤……大胤军队到了!他们让你……让你投降!不然……不然铁骑就要踏破王庭了!”
王庭的方向死寂一片,只有残留的烟柱在风中摇晃。陆凌臣眯起眼,看到几处毡帐的废墟后,似乎有兵器反光一闪而过。
“看来还没醒酒。”他冷笑一声,抬手挥下。“第一队,推进百丈!”
“嗬——嗬——”三万铁骑同时轻夹马腹,玄甲摩擦声惊得雪原上的飞鸟四散奔逃。前排的长枪手平端枪杆,枪尖的寒芒连成一片,像即将吞噬猎物的獠牙。
顾怀卿看着那贵族瘫软在地,忽然觉得有些可笑。昨夜在金帐里醉生梦死的人,此刻怕是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从箭囊抽出一支鸣镝,搭在弓弦上——这是最后通牒的信号。
就在鸣镝即将离弦的瞬间,王庭中央突然竖起了白旗。那是用女人的衣裙撕开的白布,被一根长矛挑着,在晨风中无力地飘荡。
陆凌臣收剑入鞘,玄甲上的霜花在朝阳下开始融化。他侧头看向顾怀卿,对方眼底的笑意正顺着唇角蔓延开来。
“看来,他们选了第三条路。”顾怀卿拨转马头,披风扫过陆凌臣的靴底,带起一串融化的雪水。
远处的王庭大门“吱呀”作响地敞开,北狄可汗赤裸着上身,被族人用绳索捆着推了出来。他身后跟着那些昨夜还在宴饮的部落首领,此刻都垂着头,锦袍上的酒渍冻成了深色的斑块。
陆凌臣勒马不前,目光扫过那些瑟缩的身影。他忽然想起万俟将军说的话:北狄人就像草原上的狼,你弱他就强,你强了,他自然会夹起尾巴。
“带上来。”他对着身后扬了扬下巴,玄甲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当可汗跪在马前时,陆凌臣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旷野:“告诉你们的人,从今日起,北境的规矩,由大胤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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