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天雨学院教师宿舍区静悄悄的，只有远处巡逻岗哨的探照灯光柱偶尔划过夜空，如同巨兽沉睡中的呼吸。
易思诺抱着林汐悦，用权限卡悄无声息地滑开了她宿舍的门，脚步轻得如同踩在棉花上，生怕惊扰了怀中这片易碎的安宁。
房间里还残留着林汐悦离开前刻意收拾过的痕迹，整洁得有些过分，带着一种无人居住的清冷。
空气中那丝熟悉的、属于她的橙子与冷冽花香混合的味道已经极其淡薄，几乎被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某种冰冷的余烬气息所取代。
易思诺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钝痛不已。他小心翼翼地将林汐悦放在那张铺着淡蓝色星月图案床单的单人床上，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安置一件价值连城却又布满裂痕的瓷器。
她的身体很轻，也很冷，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正被困在某个无法醒来的噩梦里。
他拉过柔软的羽绒被，仔细地替她盖好，连被角都掖得一丝不苟。然后，他拖过书桌前的椅子，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银白的短发在窗外渗入的微弱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映衬着他此刻复杂难言的心绪——失而复得的庆幸、深沉如海的自责、无法化解的担忧，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守护。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易思诺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跳动的声音，以及林汐悦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他不敢闭眼，生怕一眨眼，眼前这脆弱的存在就会再次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窗外的天际线已经透出一丝极淡的鱼肚白。床上的林汐悦，睫毛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易思诺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双紧闭的眼睛，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起初，眼神是空洞的、茫然的，没有焦点，仿佛刚从一场漫长而黑暗的溺水挣扎中浮出水面。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移，最后，落在了床边那个模糊的、有着银白轮廓的身影上。
刹那间，易思诺清楚地看到，她瞳孔猛地收缩！一种极致的、仿佛见到鬼魅般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整张脸！她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身体向后躲，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压抑的抽气声！
“东方…！”一个破碎的音节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
易思诺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东方…逸轩？在意识最朦胧的时刻，她把他看成了那个男人？是因为这头白发吗？还是因为…那个红夜的人格深处，残留着对东方逸轩的某种印象？
“是我…易思诺。”他立刻开口，声音放得极轻、极缓，带着一种试图安抚受惊小兽般的温柔，同时身体微微后仰，拉开一点距离，避免给她造成更大的压迫感，“没事了，汐悦，我们回来了，在学院，很安全。”
听到他的声音，林汐悦眼中的恐惧如同潮水般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茫然、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恍惚。
她怔怔地看着易思诺，目光在他银白的头发和那双写满了担忧与疲惫的黑色眼眸之间来回移动，仿佛在确认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易…思诺？”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久未开口的干涩和虚弱。
“嗯，是我。”易思诺重重地点了下头，想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嘴角却僵硬得扯不动。
林汐悦沉默下来，眼神低垂，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她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又像是在拼命逃避着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的床单，指节泛白。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艰难启齿的羞愧和恐惧。
“我…是不是…伤到你了？”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易思诺的胸口，那里曾经被她的短刃贯穿，虽然此刻连疤痕都已消失不见。
易思诺的心脏再次抽紧。他摇了摇头，语气刻意放得轻松：“没有，你看，我好得很。你那一下…就跟挠痒痒差不多。”他试图用玩笑淡化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但效果显然不佳。
林汐悦没有笑，反而将头垂得更低，肩膀开始微微颤抖。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正在割裂她刚刚苏醒的意识。
黑暗的仓库、冰冷的短刃、刺入胸膛的触感、易思诺那双瞬间被痛苦和难以置信填满的金色瞳孔…还有…那个名为红夜的、如同提线木偶般被操控杀戮的、冰冷的自己…
“对不起…对不起…”她终于无法再压抑，细碎的、压抑的呜咽从喉咙里溢了出来，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蓝色的床单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我控制不住…那个声音…那个力量…我变成了怪物…我差点…差点杀了你…”
看着她哭得浑身颤抖、如同被遗弃孩童般的模样，易思诺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放在了绞肉机里。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保持距离，什么小心翼翼，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想要将她拥入怀中。
然而，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她肩膀的瞬间，林汐悦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受惊的兔子般向后缩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其迅速、几乎无法捕捉的警惕和…一丝冰冷的戾气！那是“红夜”残存的本能！
易思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但下一秒，那丝戾气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汹涌的泪水和无助。她似乎也在与体内那个陌生的、危险的自己搏斗。
易思诺没有收回手，也没有强行靠近，只是保持着那个姿势，用那双平静而包容的眼睛看着她，无声地传递着安全和陪伴。
僵持了几秒钟。林汐悦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她猛地向前一扑，一头扎进了易思诺的怀里，双手死死地攥住了他胸前的衣料，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压抑的呜咽变成了崩溃的痛哭，所有的恐惧、委屈、自责和后怕，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易思诺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环抱住她颤抖的身体，一只手笨拙地、一下下地拍着她的后背，像安抚婴儿一样。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让她哭，任由她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衣衫。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唯有这无声的陪伴和真实的体温，才是最好的良药。
不知道哭了多久，林汐悦的哭声渐渐变成了细小的抽噎，最终归于平静。她依旧紧紧靠在易思诺怀里，仿佛那里是唯一能隔绝外面寒冷和恐惧的港湾。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她的眼皮开始沉重。
“睡吧，”易思诺低声说，“我就在这儿守着你。”
林汐悦却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睡意，却异常固执：“…冷…别走…”
易思诺愣了一下。他看着身下这张标准的单人宿舍床，实在太小了。
林汐悦仿佛用最后一点意识，往床里面艰难地挪了挪，让出了一小片位置，然后抬起朦胧的泪眼，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他。
易思诺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滩水。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妥协了。他小心翼翼地侧身，躺在了那张对他来说过于狭窄的床沿上，几乎是悬空着，尽量不碰到她。两人面对面躺着，中间隔着一道勉强的缝隙，呼吸可闻。
床实在太小了，易思诺半个身子都悬在外面，姿势极其别扭难受。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林汐悦，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呼吸逐渐变得均匀悠长，似乎终于抵不过疲惫睡着了。但她的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易思诺心中一动，一丝极其微弱的、肉眼无法察觉的金色流光，顺着他接触床沿的手臂，悄然渗入床体的木质结构中。
王权·重塑。
无声无息间，身下的单人床的宽度，极其细微地、恰到好处地向外扩展了二十公分。这个变化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却恰好能让易思诺安稳地躺下，而不会惊醒身边熟睡的人。
他终于能放松下来，调整到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依旧面对着林汐悦。少女温热的呼吸轻轻拂在他的颈间，带着一丝泪水的咸涩和属于她的、微弱的气息。他静静地看着她沉睡的容颜，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酸涩和一种沉甸甸的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易思诺也意识朦胧，即将沉入睡眠的边缘时，他感觉到一个极其轻柔的、带着凉意和微微颤抖的触碰，落在了他的唇上。
一触即分。
如同蝴蝶翅膀拂过水面，短暂得如同幻觉。
是林汐悦。她不知何时微微抬起了头，在极近的距离下，偷偷地、飞快地亲了他一下。
做完这个动作，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立刻像只受惊的鸵鸟般缩了回去，将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枕头里，连耳根都红透了，假装自己从未醒来，呼吸却紊乱得不成样子。
易思诺的身体瞬间僵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骤然加速跳动。但他没有动，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刻意维持着沉睡时的平稳悠长。
他紧紧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仿佛真的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
只是，在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泄露了内心远非平静的波澜。
黑暗中，两颗年轻而疲惫的心，隔着咫尺的距离，以各自的方式，小心翼翼地靠近着，取暖着。窗外，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正在缓缓褪去，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而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迷雾和荆棘，但至少在此刻，这方小小的、被悄悄篡改过的床铺上，他们拥有着彼此和短暂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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