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船后的浮木，在漆黑冰冷的海面上缓缓浮起。最先恢复的是嗅觉，一股浓烈到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混杂着某种淡淡的、像是金属和能量回路过度运转后残留的焦糊味。然后是听觉，仪器单调规律的“滴滴”声，还有……不远处压得极低的、却依旧能听出火气的争论声。
易思诺艰难地掀开仿佛粘在一起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纯白的天花板，冰冷的金属吊灯，还有环绕在床边、表情各异的几张脸。
离他最近的是墨清歌。她抱着手臂站在床边，一身执行部的黑色制服一丝不苟，脸色却比那制服还要黑上三分，眼神冷得能冻裂钢板，正死死地盯着他，仿佛他是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察觉到他的苏醒，那冰冷的视线立刻如同探照灯般聚焦过来。
“醒了？”她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没有任何温度，“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还想再变个颜色，或者拆点什么东西？”
易思诺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只能虚弱地眨了眨眼。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废墟、柯索、疯狂的杀戮、血色的视野、撕裂般的剧痛……还有最后那一声闷响和彻底的黑暗。他下意识地想动一下，却感到全身骨头像是被拆散重组过一样，尤其是右肩下方，传来一阵阵钝痛。
他偏过头，看到自己缠着厚厚绷带的肩膀，以及……坐在床边椅子上、左手打着石膏、正用唯一完好的右手撑着下巴、一脸你终于醒了本小姐等得好无聊表情的林汐悦。
“哟，红毛怪醒啦？”林汐悦扯出一个没什么诚意的笑容，晃了晃自己打着石膏的手，“托你的福，体验了一把徒手碎大石…哦不，是碎班长玉骨的感觉。下次爆种前能先打个招呼吗？”
易思诺脸上瞬间涌起愧疚和尴尬。
“行了。”墨清歌打断林汐悦的吐槽，目光依旧钉在易思诺脸上，“易思诺，听着。你暂时死不了，但问题很大。”
她伸出手，指尖勾起了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柄古朴汉剑——忘川。“这柄剑，暂时由执行部保管。在你学会控制你体内那点不稳定的力量之前，别想再碰它。”
易思诺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想开口，却被墨清歌冰冷的目光逼了回去。
“你的神御档案，官方记录只会是‘时烬’。”墨清歌的声音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警告，“至于其他的…那个红色的，关于它的一切，给我烂在肚子里！对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准提一个字！听懂了吗？”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易思诺敢说一个不字，就会立刻让他体会到比忘川暂时离手更严重的后果。
易思诺被她目光中的寒意刺得一哆嗦，艰难地点了点头。
墨清歌似乎稍微满意了一点，但她显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她从身后拿出另一柄剑。这柄剑比忘川稍短，剑鞘是暗红色的，像是凝固的血液，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种深沉内敛的光泽。
“残虹。”
她把剑放在易思诺手边，“效果和忘川类似，能缓慢恢复体力，稳定情绪，但没那么…刺激。在你学会控制自己之前，先用这个。”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冷硬：“林汐悦会盯着你。再敢让头发或者眼睛变色…”
她的目光扫过易思诺的腿。
“我就打断你的腿。”
站在床尾的赵羽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今天换了件骚包的暗紫色衬衫，领口依旧敞着，整个人斜倚在墙上，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哎呀呀，我们的墨大部长还是这么关心下属，体贴入微啊。”
他笑嘻嘻地走上前，完全无视墨清歌杀人的目光，变魔术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本封面花里胡哨、印着各种爆炸发型模特的书，塞到易思诺枕头边上。
“喏，《时尚发型大全》，哥珍藏的限量版。”他冲易思诺挤挤眼，语气促狭，“好好研究研究，下次想不开要变身，至少选个低调点的颜色，比如闷青色？免得吓到小朋友和花花草草。”
他这话分明是当着墨清歌的面在拱火。
墨清歌额角青筋跳了一下，狠狠剐了赵羽一眼，最终没说什么，只是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开了病房，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充满了我很不爽的气息。
赵羽对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又拍了拍易思诺的肩膀（避开伤口），“好好养着，小子，下次实战课再见。”说完，也溜溜达达地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易思诺和林汐悦大眼瞪小眼。
夜深人静，医院的走廊只剩下应急灯微弱的光芒。易思诺因为肩伤和白天睡太多，毫无睡意。林汐悦则霸占了他病房里唯一的沙发，用没受伤的手玩着学生卡上的游戏，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摸来的棒棒糖。
“喂，红毛…哦不对，黑毛怪，”林汐悦含糊不清地说，“你说，当时你怎么就突然…”她模仿了一下头发竖起的动作，“爆了？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易思诺苦笑了一下，刚要回答。
病房内的光线，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暗淡了一瞬。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吞噬了部分光源。
下一秒，一道身影如同从墙壁的阴影中剥离出来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病房中央。
纯白的长发在微弱的光线下流淌着月华般的冷光，黑色的风衣如同凝固的夜色。东方逸轩静静地站在那里，深邃的黄金瞳先是扫过病床上瞬间僵直的易思诺，然后…落在了沙发上嘴巴张成O型、棒棒糖都快掉下来的林汐悦身上。
空气死寂了足足五秒。
“呃…”林汐悦猛地闭上嘴，把棒棒糖拿下来，眼神在东方逸轩和易思诺之间来回扫射，充满了难以置信，“我…我是不是眼花了？还是言灵用多了出现幻觉了？易思诺！你什么时候通的敌？！居然和悬赏榜首席…还是说你们俩这奇葩发色果然是一伙的？！”
东方逸轩似乎也没料到病房里还有别人，尤其是这个话痨加言灵少女。他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极其罕见地出现了一丝类似于“…失策了”的细微表情。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非常自然地接上了林汐悦的吐槽，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通敌？谈不上。只是来探望一下…我投资的潜力股。”他的目光转向易思诺，“看来你恢复得不错，还有闲心聊天。”
易思诺头皮发麻，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病房门口，生怕墨清歌或者赵羽去而复返。
“放心，没人会来。”东方逸轩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点小小的认知干扰。”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汐悦打着石膏的手臂上，“看来白天的小意外波及到你了。”
林汐悦下意识地把手臂往后缩了缩，梗着脖子：“墨部长说了，他再用那个力量就打断他的腿！”她试图用墨清歌的名头来壮胆。
东方逸轩闻言，黄金瞳中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恶劣的笑意。他看向林汐悦，声音依旧平淡无波：“说的有道理。或者…更彻底一点，杀了你，就没人知道秘密了，不是吗？”
林汐悦瞬间汗毛倒竖，脸色“唰”地一下白了，手里的棒棒糖“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易思诺的心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开玩笑的。”东方逸轩毫无诚意地补充了一句，仿佛刚才只是说了句今天天气不错。他不再理会吓得像只鹌鹑的林汐悦，走到易思诺床边，目光落在他缠着绷带的肩膀和那只完好的手上。
“失控的滋味不好受，对吧？王权不是那么用的。它需要的是绝对的理智和掌控，而不是被情绪左右的狂怒。”
他伸出手，从床头柜的水果篮里拿起一个红苹果，放在易思诺那只完好的手里。“试着用它，感受它。不是破坏，是控制。比如…隔空，削掉它的皮，但不能伤到果肉分毫。然后再…复原它。”
易思诺握着苹果，一脸茫然。隔空削皮？还要复原？这怎么可能？
东方逸轩没有再多说，他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对着易思诺手中的苹果。没有光芒，没有能量波动，甚至没有一丝风。但易思诺和林汐悦都清晰地看到，苹果那红色的表皮，如同被最精准的激光扫描过一般，瞬间剥离，化作细密均匀的螺旋状果皮，整齐地落在一旁，露出下面完好无损、晶莹剔透的果肉！
紧接着，那些落下的果皮又无声无息地倒飞而回，严丝合缝地重新包裹在果肉上，甚至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仿佛从未被削开过！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幻觉，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掌控的优雅和…恐怖。
“看懂了？”东方逸轩收回手指。
易思诺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摇了摇头。
东方逸轩似乎叹了口气，极轻，几乎听不见。他伸出手指，这一次，指尖点向了易思诺缠着绷带的右肩，以及…林汐悦打着石膏的左臂。
易思诺只觉得一股温和却无比磅礴的力量瞬间涌入肩头，那钝痛和不适感如同被阳光融化的冰雪般迅速消退，绷带下的伤口传来一阵麻痒，那是血肉正在极速愈合重生的感觉！
几乎是同时，林汐悦“哎呀”一声，惊讶地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石膏发出轻微的“咔嚓”声，然后自动脱落掉在地上，露出下面完好无损、甚至连一点淤青都没有的手臂！她难以置信地活动了一下手腕，瞪大眼睛看着东方逸轩。
“这…这…”林汐悦结巴了，“治疗骨折？用…用这个？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点？！”
她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那种仿佛能主宰一切、碾碎万物的恐怖力量，居然还能用来…正骨？！
“力量的本质在于掌控，不在于形式。”东方逸轩淡淡地说，“他白天失控，一方面是因为情绪激动，另一方面，也是那柄忘川在作祟。冥河的残存意志被王权引动，放大了他的负面情绪。什么时候，你散发的‘王权’之力不再是那种暴戾的血红色，而是如同太阳般的金色，”
他的黄金瞳中仿佛有熔金流淌，“你才算真正触摸到它的门槛，才不会轻易被外物和情绪左右。”
他说完，目光再次转向已经彻底傻掉的林汐悦，黄金瞳中看不出喜怒：“今晚你看到、听到的一切…”
林汐悦一个激灵，立刻举起刚刚痊愈的左手，指天发誓：“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我一直在睡觉！我的胳膊是学院医务室治好的！易思诺是个只会时烬的乖宝宝！”
东方逸轩似乎对她这识相的态度还算满意，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就在这时，“咔哒”一声轻响，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赵羽斜倚在门框上，手里把玩着那个银色打火机，脸上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招牌笑容，目光却锐利如刀，精准地落在病房中央的东方逸轩身上。
“哟，稀客啊。”赵羽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打招呼，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我说怎么走廊里的监控回路刚才波动了一下，原来是老朋友大驾光临。怎么，来看我的学生，也不提前跟我这个班主任打声招呼？”
东方逸轩缓缓转过身，面对赵羽，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只有黄金瞳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
赵羽笑了笑，收起打火机，朝着走廊方向偏了偏头：“外面月色不错，赏脸出去聊聊？老、朋、友？”
东方逸轩沉默地看了他几秒，最终，微微颔首。两个男人，一白一紫，一静一动，前一后，无声地消失在病房门口，只留下易思诺和林汐悦面面相觑，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有些慌乱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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